陶短房 旅加學者
5月10日凌晨，馬來西亞選舉委員會公佈了前一天舉行的立法選舉投票結果，在國會下院222個議席中，由前總理、老牌政治家馬哈蒂爾（Tun Dr. Mahathir bin Mohamad）領導的反對黨聯盟——希望聯盟（PH）贏得113席，較上屆增加54席，一舉奪得議會簡單多數，而由現任總理納吉布（Najib bin Abdul Razak）領導的、老牌執政黨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UMNO）為核心的國民陣線（BN）則僅獲得79席，得票率僅32%，較上屆縮水54席。
這意味著自1957年獨立以來一直穩居執政黨行列的巫統歷史性地首次從馬來西亞聯邦政府中出局，而自1981-2003年連續擔任馬來西亞總理22年之久、即將年滿93歲的馬哈蒂爾，也將成為馬來西亞歷史上最年長的當選總理，並創下票選當選政府首腦當選時年齡的世界紀錄。
一些分析家將此次選舉結果形容為“馬來西亞獨立以來最具歷史意義的政治地震”，認為選舉結果“將重新改寫馬來西亞政治版圖”，這種說法顯然忽略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馬哈蒂爾是誰？希望聯盟又是怎樣的一個反對黨？
如前所述，馬哈蒂爾是馬來西亞聯邦歷史上執政時間最長、對該國政治生活和社會面貌影響最大的一位總理，不僅如此，在其政治生涯的絕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巫統和國民陣線（1973年由巫統和馬華公會、泛馬國大黨等組成）的招牌和主心骨，而不論前副總理、被一些分析家認為是“馬來西亞未來總理”和“希望聯盟真正核心人物”的安瓦爾（Dato' Seri Anwar bin Ibrahim），還是現總理、這次率領國民陣線暨巫統遭受歷史性慘敗的納吉布，都曾是他欽定的接班人——當然，也都先後被他否定，只不過前者是在接班前，而後者是在2009年當上總理後與之漸行漸遠，2016年馬哈蒂爾另組“土著團結黨”（PPBM）並宣佈加入3年前形成的希望聯盟，並最終導演了此次的“大翻盤”。
國民陣線-巫統的“一統天下”，建立在“一種特權”和“三族鼎立”的基礎上，所謂“一種特權”，即從法律層面賦予馬來族（佔馬來西亞總人口60%以上）以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上“天生特權”，“三族鼎立”則是通過將代表華裔（佔馬來西亞總人口25%）和印度裔（佔總人口6%）的馬華公會和泛馬國大黨吸收入國民陣線，賦予一定的權利、地位以換取其對“巫統天下”和“一種特權”的認可。2013年的上屆立法選舉，“一種特權”和“三族鼎立”均受到強烈衝擊，大量華裔、印度裔選票流向希望聯盟，納吉布和國民陣線僅依靠規則優勢勉強保住執政地位。
僥倖過關後，納吉布政府一方面試圖通過“適當”減少馬來人特權，爭取流失的少數族裔人心，另一方面則力圖通過引進外資、發展經濟提升支持率。但前一條措施因馬來人認為“讓利過多”、少數族裔卻認為“讓利不夠”而兩頭不討好，後一條措施則因為納吉布涉嫌貪腐、捲入一馬發展公司(1MDB)數十億美元資金失蹤醜聞，以及近年來該國通脹率飆升、生活成本大漲和社會階層分化加劇而適得其反。儘管當局通過有爭議的“雞姦”判決，將納吉布視作最大威脅的安瓦爾在整個選戰期間滯留在監獄裡，使之無法參選，但馬哈蒂爾的再作馮婦終於導致歷史性和戲劇性一幕的發生。
必須看到，所謂“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政治生活層面象徵意義大於現實意義：所謂“馬來政黨的失敗”和“巫統的失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巫統的一部分在2016年變成PPBM，並追隨馬哈蒂爾轉入反對陣營，而劍拔弩張的兩大陣營核心人物，實際上都可算是此次獲勝的“老馬”弟子，“真正的反對黨”即希望聯盟中非馬哈蒂爾系統的各黨何時能上位、是否能上位，目前都還是未知數。
馬哈蒂爾在漫長的執政生涯裡一直堅持“馬來人特權”，且在其執政後期和納吉布一樣受到貪腐指控（指控最力的許多人，正是如今希望聯盟裡他那些“戰友”），只是漫長的退休生涯讓人們淡忘了昔日的不滿，而他轉而支持當初一手捧上天又一腳踢落地的安瓦爾，則讓屢敗屢戰的“真.反對黨”出於選舉利益考量暫且與之攜手，並“凍結”對其持續幾十年的批評。如今這個“抱團取暖”的暫時性同盟美夢成真，馬哈蒂爾公開宣揚的仍是自己當年的一套（或乾脆說，是比現在巫統還“巫統”的一套），而人民公正黨（PKR）、民主行動黨（DAP）等“真.反對黨”卻不住放風，稱“馬哈蒂爾只是暫時當總理”、“安瓦爾出獄就會頂替”，一旦安瓦爾果真出獄，屆時希望聯盟的“一團和氣”能否保持下去？
此次立法選舉延續了5年前少數族裔選票由執政黨向反對黨流失的趨勢，國民陣線裡的馬華公會和泛馬國大黨分別僅剩可憐的1個和兩個議席。但希望聯盟中突出“弱化馬來人特權”的幾個老牌反對黨（尤其是民主行動黨）和強調“維護馬來人特權”的前巫統成員和保守派政黨“色差”明顯，此次面對共同敵人尚可敷衍，接下來將如何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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