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灣村的戲曲

我的家鄉河北雄縣龍灣村,位於縣城東南十幾裡處,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往南有大清河沿村邊流過,五、六十年代在這裡乘小火輪可直達天津,水陸交通都方便。過河正南屬任丘,東南屬文安,曾有“一村連三縣”之說。龍灣是個大村,一個自然村分4個行政村,生產隊體制時,該村分4個大隊40個生產隊,早在上世紀60年代初即有村民千餘戶。人文、自然、地力、氣候條件均屬上乘,與東鄰道務村被方圓幾十裡稱為“金龍灣、銀道務”。正是這些造就了該村深厚的文化底蘊,龍灣的戲曲所以值得一提與此有關。

若在京、津、保和石家莊一帶的戲曲圈兒提起雄縣龍灣,大概知道的人會很多。一個村現有5名國家一級演員(二級、三級多名),並且單是在河北省頂尖劇團省梆子劇院(前躍進劇團)從業的就有十多人,這也確實不簡單。自50年代至今,該村先後在全國各地從事專業戲曲工作的就有近百人。單是在各專業劇團任過團長、副團長的就有十幾人。如冀中十分區火線(後改革新)劇社及大城縣梆子團的陳月樓;天津百花梆子團和京劇三團的張書合、張書自兄弟倆;原天津專區和廊坊梆子團的周樹槐;棗強縣梆子團的王福容;容城縣和保定梆子團的張志奎;保定京劇團的陳寶仲;河北省京劇院的張志遠;河北省梆子劇院青年團、二團的王書琪、陳寶珠等。1988年的河北省中年戲曲演員電視大賽和省兩屆河北梆子“鳴風獎”比賽,均有龍灣村演員(張志遠、陳寶珠、張榮亮、陳寶成等)入選參賽並分獲一、二、三等獎。筆者當年在《河北廣播電視報》曾以《同村獲獎人》為題對此進行過報道。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每逢過年過節鬧廟會,該村都要搭臺唱戲。在外面唱戲的都相互約好,春節期間或本村其它時間唱戲都要回家聚齊,哪怕是請假也要趕回。在家的和外面回來的湊成一個高水準的劇團綽綽有餘。每天兩開箱(兩場)甚至三開箱,幾天下來劇目不重樣,演出水準之高,劇目之廣令人讚歎。

一批科班出身的老藝人繁衍了幾代戲曲演員

100年前,該村曾辦過一個類似今天戲校的科班。龍灣村年過七旬的退休老人孟憲堂據幼時耳聞回憶說,辦此科班的是他的一個曾祖父。一來當時孟家是該村的大富戶,有此經濟實力;二來老人有這個喜好。周圍一些村的幾十個窮人家的孩子,白吃白喝不拿學費跟著正規老藝人學戲,專業科目有各行當及文武場。幾年後學生出科組成一個戲班子,正欲演出掙錢,可惜恰遇光緒、慈喜駕蹦國孝期間,學生們只好散去。孟家幾乎為此敗家,但這批藝人成為龍灣村日後戲曲繁衍盛行的火種。如今村裡的老人還不時提起“孟家科班”、“孟六兒打戲”。

龍灣村在孟家科班坐科的有楊連升、張海泉、張長義、張克明、張文財、王老五、張所群、張玉記、王海等,加上在外地坐科的陳月樓、王寶月等共十餘人。這些人後來都為祖國的戲曲事業作出了可貴貢獻。

楊連升(楊大頭)自幼在科班練就一身紮實功底,經他傳授的徒弟、學生日後成績顯赫者不乏其人。他的本村大弟子張洪德《回荊州》中飾趙雲,扮相英俊,動作規範到位,每次一趟起霸總能贏得叫好聲。張洪德還精通武旦和青衣行當,曾跟他學戲的女弟子李玉梅,現在不但是保定河北梆子劇院的當家主演,也是保定第一位並且是目前唯一的一位戲曲梅花獎獲得者。楊連升另一位得意弟子是本村的李金鵬,功底尤其紮實。在本村演《觀陣》時,金雞獨立,三起三落,每次都是滿堂彩。後到省躍進劇團擔任主演並負責武打設計,曾拍過電影。他自己唱戲或教學生一招一式都十分嚴格,退休前在省藝校任教。

張海泉坐科後經過一段實踐成了“戲簍子”,他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在他的影響下,兩個兒子一個孫女都入了梨園行並獲顯著成就。他本人後改經商,上世紀50年代被省戲校校長髮現如獲至寶,即被調去任教,後在承德戲校退休。

張所群多年在天津一帶活動,既演出又教學,還從事戲院經營管理等。他的兩個兒子分別在天津百花梆子劇院和京劇三團擔任過領導職務。

張長義在孟家科班學花臉戲。後到天津找到師兄張所群,只是跑跑龍套每天掙幾毛錢。但畢竟其功底在那,加之跑龍套時也在用心看戲學戲,靜待機會到來。一次團裡唱黑頭的因故不能上場,張所群為救場向演秦香連的主角梁瑞蘭推薦其師弟。當時梁瑞蘭是與韓俊卿同臺齊名的角兒,怕生人砸了她的戲,但無奈也只得答應讓外號叫“黑碳頭”的長義試試。所群找師弟去說說戲,長義竟胸有成竹地一句:“說什麼?場上見吧!”果然,一場《鍘美案》就唱炸了窩。打那,原演老包的自動撤退,張長義為天津的幾個主角配戲來回趕場不卸妝,除了拿自己一份包銀,女主角還從自己的包銀中拿出一點貼給他。據說,張長義後來因唱戲過度勞累而病故。龍灣有幾個唱花臉的跟他學過,他也是後來成為花臉名家的周樹槐的啟蒙老師。周樹槐早年在本村演戲時文武兼備,主攻花臉。他那1米8的身材和圓盤大臉以及洪亮的嗓音是天生的一塊好花臉材料。《界牌關》中飾大判,武把子及撲跌動作都能來,其它花臉戲的功架也很好。後來他曾在天津專區和廊坊梆子團任團長併兼主演。他演包公戲有創新,一是臉部加少許紅色,顯示其無私中有忠正。二是將花臉傳統背工唱法改用本工音調唱。戲曲界對此評價很高並紛紛推廣。

幼年曾在銀川坐科的陳月樓有著非同尋常的經歷。那真是個文武全才的多面手。唱武戲能摔能打。唱文戲《蕭何月下追韓信》,唱腔和做工頗具周信芳的麒派風範。《九江口》中的張定邊唱唸做俱佳。他作為老資格的戲曲前輩,解放前就任過冀中十分區火線劇社的領導,後又在多個劇團任團長。他的第一個妻子陳志賢,藝名“妙靈雲兒”,是保北一帶著名戲曲藝人,其胞妹即當今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藝術家(女老生)王玉罄。在陳月樓影響下,其弟陳月亭及其一家三代幾乎全入梨園並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陳月樓可謂桃李滿天下。其本村弟子許佩全是江蘇省京劇院的多年主演;本村弟子張亮瑜的武生戲、猴兒戲《界牌關》、《龍宮借寶》、《鬧天宮》等具有較高水準,後為新疆建設兵團武生演員;陳月樓的另一個弟子高寶利曾是保定市京劇團、評劇團的主演、導演,後任保定市文化局藝術科科長;陳晚年還有一個女學生李藝花,先跟他學翻跟斗,後調縣體操隊,繼而成為世界跳水冠軍。

幾個戲曲之家,弟兄5

4個唱戲,3個國家一級演員

陳月亭早年跟哥哥陳月樓學戲,主攻武生行當。其特點是扮相英俊,動作乾淨利索。他演過《收姜維》、《戰馬超》、《三氣周瑜》等很多武戲。藝高人膽大,在高桌上往下摔叉,人們送其綽號叫“敢幹”,方圓幾十裡既有名氣,又受歡迎,晚年在省戲校任教。受其影響,他的5個兒子中4個入了梨園行。老大寶仲分別在省躍進梆子團、保定京劇團、雄縣豫劇團幹過,承父業主攻武生,還曾任過保定京劇團的業務副團長。他後來教的一批年青武功學生中人才濟濟,其中張藝峰、高藝震曾參加雅典奧運會閉幕式演出。老三寶珠,老四寶勝,老五寶成現均在省梆子劇院工作。弟兄仨同為國家一級演員,演出劇目多次獲獎並製成光盤。寶珠主攻老生,文武兼備,既有一副高昂明亮的好嗓子,又能翻撲跌打。《打金磚》飾漢王劉秀,在三張高桌(2.4米高)上摔殭屍下,每演到此,總是滿堂彩的叫好聲。寶珠還任過省梆子劇院二團團長,劇院青少年培育基地主任。寶勝攻小生行當,主演過的《白蛇傳》、《李慧娘》等很多劇目多次在國家和省電視臺播放,並獲戲曲紅梅獎。寶成攻小生兼攻武生。到省梆子劇院後新排並主演了《吳漢殺妻》、《石秀殺嫂》等,其中《美狄亞》一劇還到希臘出訪演出。近年他主演的戲也多次在電視臺播放。如今老大寶仲的兒子、女兒、女婿分別是西安京劇團和保定梆子團的演員,這已是陳家的第三代了。

張海泉的長子張志奎先後在徐水、容城及保定梆子團任主演和團長,主攻鬚生。其特點是扮相好、嗓音高亢、動作灑脫、會的劇目多。其代表劇目有《調寇》、《蝴蝶杯》、《戰北原》、《金水橋》等。退休前是國家二級演員,現已年過七旬的他在保定及各縣有多名徒弟。張海泉次子張志遠是省梆子劇院主要花臉演員,曾長期與河北梆子表演藝術家裴豔玲、李淑惠、張淑敏、田春鳥、張惠雲等同臺演出。在《寶蓮燈》中飾二郎神,他演過的此劇和《三打陶三春》拍過電影。曾隨團到香港、日本等地演出。後調任河北省京劇院副院長。他是我國花臉泰斗侯喜瑞的得意弟子,練功刻苦功底深。筆者在省梆子劇院排練廳曾目睹其大師兄、花臉名家袁國林為他說《馬踏青苗》一場戲,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師兄和自己滿意為止。1988年以一折《蘆花蕩》獲省中青年演員電視大賽一等獎,退休前為國家一級演員。志遠妻子李志萍同為省梆子劇院演員,主攻老旦,嗓音渾厚明亮有力,是該團《南北合》、《竇娥冤》等戲的主演。志遠、志萍的女兒張豔秋幼時學崑曲,現為上海京劇院武旦演員,她演的《擋馬》曾在全國青年演員大賽中獲獎並多次在央視11頻道播放。張海泉也是一家三代梨園行,功成名就令人羨。

張志遠的同村姨表兄弟王書琪也是省梆子劇院的主要鬚生演員。年青時跟保定一帶的名藝人“小回子兒”學戲。早在上世紀60年代初就以《調寇》、《寫表》等戲名揚一時,特點是身段美,唱腔韻味濃。後又拜京劇大師潭富英、馬連良為師,技藝明顯長進。後擔任省梆子劇院青年團團長及劇院青少年培育基地領導和教師。

龍灣村的張榮亮,鄉居與志遠、書琪僅幾步之遙。他幼時在徐水學戲,後為容城梆子團的花臉主要演員。因業技進步快被調升到省梆子劇院。他主演的《三擊掌》、《姚期》等戲均被錄音、錄象並多次在電臺、電視臺播放,退休前為國家一級演員。榮亮的兄長張榮俠是本村劇團的鬚生演員,嗓音高亢明亮,一出《斬黃袍》總有十幾次滿場叫好聲。榮亮的妹妹張榮仙也在村劇團唱過《打金枝》、《大登殿》、《杜十娘》等。這也又算得是一個“戲曲之家”。

前面提到的李金鵬,愛人李書便也同為省梆子劇院演員。其弟李金華是省戲校畢業生,後在廊坊和楊柳青梆子團演小生、鬚生。金鵬的哥哥李金鏢曾與其弟同臺演出。金鵬的伯父李大仲也是本村劇團早期的花臉演員。又是一個“戲曲之家”。

類似上述情況不再多舉。僅省梆子劇院(前躍進劇團)就有龍灣村的3對夫妻,親兄弟、表兄弟7人,由此可見一斑。

服裝道具標準,化妝勾臉規範,舞臺上下,樣樣正規

文革前的龍灣村劇團有全套的行頭和齊全的道具。武把子用的刀槍劍棍,其他角色用的馬鞭、紙扇、鵝毛扇、龍頭柺杖,不同人物用得各種髯口等等,非但齊全而且用得對路。什麼人物或角色,該用什麼絕不湊合。大幾十出戏無數個人物,帝王穿什麼,將相穿什麼,縣官、平民及各種不同身份、職業的人物又分別穿什麼,蟒、靠、袍、披,長穿戴、短打扮,其中大有講究。真是“寧穿破,不穿錯。”筆者以幼時看村裡戲的印象與如今央視11頻道戲曲中各類人物穿戴相對照,真是驚歎不已。因為有老藝人的代代相傳,儘管一個村級劇團這方面卻從不露怯穿幫。即使是一劇共用數身蟒、數身靠,老百姓說的那種“亮行頭”的戲也敢唱。龍灣村劇團的那整套行頭還是雄縣籍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李萬春所贈。標準的衣箱衣架,還配有跟箱的專業人員,由他們給演員穿衣戴冠並勒緊固定。還有各種人物的化妝勾臉,各種戲中的黑臉、白臉,花臉,生角、旦角、丑角,畫(化)出來絕不會錯。

龍灣村每逢唱戲搭臺有專門的架子工,葦蓆舞臺象摸象樣。有專門的臺臉兒、臺柱和與後臺相隔的幕布,上繡松鶴並裝飾的閃閃發光。臺板是20多塊10餘米長、幾十釐米寬的紅松通板,平整且有彈性,武戲演員在上面翻打跌撲很是受用。

各行當演員齊全且有備用,樂隊文武場,板鼓、堂鼓、大小鑼、鑔,板胡、京胡、笛子、嗩吶,皆由本村人擔任並有備用。那時該村尚未通電,臺口的幾盞大汽燈照的通亮。各方面齊全正規猶如專業劇團。

大路戲長演不衰,稀有劇目時現舞臺,文武皆有,京梆兩塊

據不完全統計,龍灣村演過的劇目不下80多出(折)。類似《秦香連》、《大登殿》、《金水橋》、《竇娥冤》、《胡蝶杯》等大路戲幾乎每次必演。在戲曲事業繁榮發達的今天央視戲曲頻道很少播放的一些戲該村也演出不少。象《走雪山》、《戰北原》、《路遙知馬力》、《斬黃袍》、《讓成都》等。該村劉景明、龐玉英演的《路遙知馬力》唱唸俱佳。不僅如此,該村有些戲甚至在各種場合包括央視11頻道都未曾現身過。如《四勸》、《封官》、《小禿別窯》等。其中《四勸》是由本村科班老藝人張玉記修改編排的。說的是農村勸架的事,戲中主角一能說會道的村婦,分別勸婆婆、哥嫂和小姑,要理解、寬容、疼愛對方,做到家庭和睦。此戲很切當前文明和諧的主題,極有普及推廣之價值。該戲戲詞幽默,本村王玉成(小王珠兒)又嗓高音純,每次演出都叫好聲不斷。

劇目多是因為各行當的演員多,人才濟濟。不要說生、旦主行,其它行當也有很多優秀人才。如張壽臣演的《古城會》等紅臉戲被譽為“活關公”,王福容演的《嘉興府》、《斬顏良》等戲均顯示出深厚功底,人們叫其“活顏良”。就是丑角也有好幾位功力深的人才,如龐玉英(龐耷拉兒)、紀小池、於根兒、小王珠兒等。單是龍灣的武戲也有二、三十出。《戰冀州》、《界牌關》、《白水灘》、《斬顏良》、《清風寨》、《收姜維》、《夜戰馬超》、《龍宮借寶》、《鬧天宮》……有一批優秀的武生演員,陳月樓、陳月亭、周樹槐、張壽臣、王福容、張亮瑜、許佩全等。龍灣的戲是文武全有,京梆兩塊。文戲梆子多,武戲京劇多。京劇也有文戲,如老村長劉春秋、張喜春等演出的《黃金臺》、《法門寺》等。一般每場前邊梆子,後邊京劇。前邊文戲,後邊武戲。

龍灣幾代戲曲人分幾個層次。一是坐科老藝人,這批人現均已謝世;二是老藝人的徒弟,後來多在外面幹專業,這批人均已退休,有的去世;三是非正式拜師,但正兒八經地學過,也經常登臺;四是純屬愛好的票友,偶爾上臺過戲癮;五是上述幾批人的後代,大多離鄉在外為專業演員,而且均有所建樹。由於濃厚的戲曲氛圍和長時間的薰陶及潛移默化,龍灣村的大人小孩一般都懂幾齣戲或是哼上幾段,能踢踢腿、翻個跟斗的更是不計其數。總之,多少都有那麼點戲曲藝術的細胞。筆者1958年曾跟來藝人張海泉去考省戲校,因招生簡章時間之誤而錯過踏入此行的良機,但後當兵入伍,70年代初普及樣板戲卻派上了用場。本人在空軍後勤部唱了兩年樣板戲,《紅燈記》中演鳩山,《海港》中演高志揚。兩出戏全國演了200多場,過足了戲癮。

文革後龍灣村劇團已不復存在,外面的演員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無法演出。當然現在人們通過電視也看戲不少。儘管如此,龍灣的戲曲也值得人們總結、回憶、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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