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運河故事”徵文選登|王徵宇:運河岸邊我長大

水德含和,變通在我。—— 陳橋驛

在柯橋古鎮長大的我最熟悉一條路,沿著穿過融光橋的一條河的岸邊走去,一直往東,目標就是柯亭旁邊的柯橋中學。那是我的上學之路,一路上有時還會哼唱起那首《我的祖國》: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這條河就是浙東運河,發端於蕭山西興鎮,穿過錢清鎮到達柯橋鎮,然後進入紹興城區,再與曹娥江相連,過上虞,到餘姚連接姚江,最後到寧波甬江出海口,完成全長239公里的行程。

“我身邊的運河故事”徵文選登|王徵宇:運河岸邊我長大

當年,沿著柯橋的運河兩岸,那些石橋和青石板路延伸到的地方就是千萬煙火人家。運河的水滋潤著古鎮,也承載著人們年少時的心事和心情。

我讀過運河的早晨,晨霧籠罩著遠山近水,南來北往的貨船連成一支支船隊,汽笛聲聲吹響,浩浩蕩蕩向黎明進發,繁忙的一天始於運河之上。我也讀過運河的落日,兩岸人流熙熙攘攘,遠方的船把太陽揉碎成閃閃的鱗光,盪漾在一河金色的夕陽紅中,常常走著走著就放慢了回家的腳步。我見過運河的霧靄,渺渺茫茫,不見了航船的蹤影,只有烏篷船的划槳聲還欸乃在水裡。我也見過大雪之後的運河,四周雪白,唯運河升騰著嫋嫋的水氣……

後來在中學的地理課本上讀到了京杭大運河,知道了浙東運河是京杭運河的延伸。於是就聯想她從京城而來,往杭州而去,穿山破水,見過北國的風雪,聽過吳越的軟語,千里迢迢,萬里滔滔,奔騰不息。後來,在歷史課本上也讀到了大運河,她像一條中國歷史上的千年大動脈,打通南北,成為和萬里長城、新疆坎兒井並稱的中國古代三大偉大工程,貞觀之治、南宋的太平盛世、康乾盛世都留在了運河的槳聲燈影裡……

走在年少時的上學之路上,並沒有感受到運河之偉岸,兩岸小橋流水人家,江南十里錦繡繁華。

那條走了無數遍的運河之岸,終於在高考之後不用再走了。昔日的老柯橋中學如今也早已搬離了。而離運數河百米之外的地方,與之平行的公路和鐵路後來完全替代了運河的交通運輸功能,古鎮有更多的年輕人走了出去。多少年後,回老家看看,運河依然在,它仍然奔流著向東而去,穿過太平橋、融光橋、柯東橋,一路帶走柯橋古鎮上的人間煙火和歡聲笑語……

“我身邊的運河故事”徵文選登|王徵宇:運河岸邊我長大

浙東運河自哪來,到哪去,多年後,我才明白這條母親河究竟有多親,親到她的存在和紹興二千五百年的歷史密不可分。

浙東運河紹興段始於山陰故水道。

歷史上的紹興,曾是一片鹹潮洶湧的荒服之地。約公元前490年,越王勾踐在建立起越國古都後,又修建了一條東西向貫通全境的山陰故水道,成為越地最早修建的一條人工水道,並通過東、西兩小江連接吳國及海上航線。之後通過生聚教訓,發展生產,增強國力,終成霸業。

這條山陰故水道,養育了越地人民,也演繹了精彩紛呈的越中文化。

這條山陰故水道後來就成為了浙東運河的最早組成部分,它與京杭大運河蘇北段的起點——吳王夫差開鑿的揚州邗溝一樣,屬於同一時期,同一類型,實際上都是當年灌溉農田、戰事運輸的產物。

越國之後,越地子民充分利用當地多水的有利條件,水上運輸有了長足的發展。正如《越絕書》所云:“水行而山處,以舟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

到了西晉永嘉年間(公元300年前後),會稽內史賀循疏鑿郡城至西興的這段運河,雖然當初只是用來灌溉,但一鑿之下,物皋民富、社會安定、經濟繁榮,使“今之會稽,昔之關中”。南北朝時,會稽山陰又是“海內劇邑”,運河的水運功能遠遠超過了灌溉功能。

唐宋以後,浙東運河更加趨繁忙,船船相接,風帆如林。運河與紹興的護城河此時相連,護城河在北宋皇祐年間(1049—1054年)延伸開鑿護城壕發展而來。南宋定都臨安後,宋金對立使得京杭大運河北部與江南中斷聯繫,因而浙東運河和江南運河一起成為南宋王朝的一條重要生命線。

南宋是一個特別重視海外貿易的王朝,慶元府(今寧波)是當時重要的對外貿易港口,當時青瓷、絲綢等出口產品都是通過浙東運河運往寧波,再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運往海外。日本、越南、高麗等地的產品也是通過浙東運河運往臨安。外國使節也是從寧波登岸,再經由浙東運河前往臨安。以今天的眼光看來,浙東運河正是南宋的一條海上絲綢之路,她所承載的文化對海外,尤其對日本、朝鮮文明都產生過深遠影響。

南宋王朝格外重視對浙東運河的整修和暢通,紹興城及周邊鎮村四通八達的水網疏浚、幾步一蹬的石橋也多建於此時,水水相通,橋橋相連,構築了當年江南紹興的繁華勝景,而紹興城內城外水運發達、千船競發的場面正是半壁江山之南宋的真實寫照。

南宋王十朋在《會稽風俗賦並序》中描繪浙東運河“浪槳風帆,千艘萬艫”,說明當時運河上官來商往,客貨運輸,晝夜不絕,儼然是一條通江達海的黃金水道。

據《嘉泰會稽志》,宋時浙東運河在蕭山縣和上虞縣境內可通行二百石船隻,而山陰縣和姚江可通行五百石船隻。後來到了經濟不算怎麼發達的元代,每年單是從這條運河出運的漕糧即達數百萬石之多。

到了明清,雖然由於海運不如從前發達,但運河的漕運等功能依然不減當年。清代還在運河兩岸設置了眾多的水驛,從西興至曹娥江邊短短的河段內,即設有西興驛、錢清驛、柯橋驛、蓬萊驛、東關驛和曹娥驛,如此密集地設置驛站掌司水運,足見運河舟運之繁忙。

千百年來,浙東運河上的繁忙景象一直延續至清末民初都沒有改變,即使到了後來民國時期蕭紹公路通車之後,依然如故。

由於浙東運河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在漕運和海外貿易方面的作用,已故浙江大學陳橋驛教授曾經呼籲中國大運河應當包含浙東運河。

運河之美,非比尋常。

浙東運橫貫於寧紹平原之上,整條運河的南岸,綿亙著會稽山脈、四明山脈,千巖競秀,萬壑爭流,離河不遠處的近山,青松翠竹,鬱鬱蔥蔥,舟行水裡,如在鏡中。隨處可見的各式石橋、漁舍、竹箔、菱蕩、藕池點綴其間,如同一幅幅清麗的山水畫卷,美不勝收。這使浙東運河獨具有水鄉風光。

大唐盛世那些年,差不多有400多名知名文化人從揚州出發,沿京杭運河一路南下,然後從西興登舟,隨著運河穿城而過,來到越州古城,最後溯剡溪而上,直至天台,完成他們他們心中的聖都之旅。

李白說:“越水繞碧山,週迴數千裡,乃是天鏡中,分明畫相似。”元稹嘆:“舟船通海嶠,田種繞城隅”。孟郊贊:“碧嶂幾千繞,清源萬餘流”。白居易道:“堰限舟航路,堤通車馬途”。劉禹錫吟道:“越中藹藹繁華地,秦皇峰前禹穴西”。李商隱以為“昔聞咸陽帝,近說稽山儂。或著仙人號,或以大夫封”。劉長卿說:“月明花滿地,君自憶山陰”。

越州是聖都,也是唐代的詩都。

到了宋朝,鑑湖漸漸湮廢,運河和鑑湖融合一體,鑑湖三十六源頭之水成為運河的活水,水體清冽甘醇,愈發滋養兩岸農田和人家,運河邊上的“金柯橋、銀皋埠”正是由此而來。陸游長年生活在鑑湖邊上,他發出摯愛家鄉的感慨:“千金不須買畫圖,聽我長歌歌鏡湖”。

浙東運河上風光如畫,著名的纖道橋、八字橋、太平橋、蔭毓橋、融光橋、迎恩橋等等都是運河上的知名石橋,人行橋上,一橋一景,一景一畫。紹興古纖道,只有三塊簡單青石板鋪就的塘路,像白玉長堤一樣,延伸至運河的遠方,一頭繫著縴夫沉重的腳步,一頭繫著南來北住的船隻,至今纖道上還留著縴夫腳踏繩勒的斑斑痕跡。

紹興城裡出過南宋的兩個皇帝,即理宗和度宗,理宗早年生活在浙東運河迎恩門邊,出於皇位繼承的考慮,朝廷最後選擇了出生於紹興、原本過著平民生活的理宗,理宗後無親子,只得選擇侄子度宗。至今迎恩門附近還有理宗發祥的登龍廷、浴龍宮、全後宅、會龍橋等遺蹟。

運河兩岸名鎮、名村遍佈,湖塘、阮社、柯橋、東浦、東關一帶酒坊遍佈,酒旗飄揚。三國時期,阮籍曾與“竹林七賢”在運河邊上酤酒集社,留下一處地名叫阮社。至清代,乾隆帝曾乘坐龍舟巡遊於運河之上,當地官府在柯橋鎮搭萬年戲臺,盛況空前,乾隆邊賞戲邊品酒,欣然御筆題寫“越酒甲天下”。

“我身邊的運河故事”徵文選登|王徵宇:運河岸邊我長大

關於運河的那些歷史碎片,今天都默默地陳列在位於紹興高橋附近的紹興運河園裡,旅行者可以沿著古纖道找尋而去。遠遠看去,運河就像是一條靜臥的白玉長龍.

運河園的出現,意欲重現它昔日的芳華。

運河園口聳立著當年治水功臣賀循的石頭塑像。塑像四周是利用古老石材建造的古纖道、牌坊和一些殘垣斷壁的老宅石柱,從拆遷地移到此地,讓人感覺一切都似曾相識才歸來。

入園,只見纖道陌陌,河水泱泱,石橋翩翩,水、石、橋在這裡融匯貫通,水上有橋,橋下有水,水邊有石。缺的是人和船,唯時光靜止,空留遺痕。

更值得一看的是園內的登龍橋、承福橋、方齊橋、錦鱗橋等採用了整橋移建的辦法,佈置在沿河塘路上面,還有很多古石橋的條石堆放在河邊供人們欣賞。

人行橋邊,似乎夢迴南宋。

冬季的運河園裡,人跡稀少,隨風而起的是兩岸滿天飛舞的柳葉,它們在一年中最後幾天裡繁華落盡,隨河漂向遠方。

運河園的旁邊就是104國道,那些快速行駛的汽車,何時曾停留片刻,回眸一望,千百年之前,這裡也如今日公路一樣你來我往,熙熙攘攘。

(本文為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主辦的:"我身邊的運河故事"(浙江段)徵集發佈活動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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