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敘：生活中的素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這一段故事裡的情節，多是我親身經歷，但並非一體，而是東取一瓢、西取一飲，零零散散拼湊而成，依實記之，絕無毀謗諷喻之意，若有得罪，望只當作瘋言瘋語，一笑置之。
從90米墜落到地面需要多長時間？答案是4.3秒。當然這是個約數，重力加速度g取值9.8m/s，這本身就是個約數，另外空氣阻力的影響也被忽略了，這棟樓的高度是更是約得不能更約——90米只是目測，它有可能是70米，也有可能是100米。不過4.3秒這個數字不會差太多，時間最多不會超過5秒。所以試想一下，從凌雲宿舍的天台跳下去，心裡默數著：1，2，3，4——砰，世界上便少了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多了一坨扭曲變形的生肉。
最先發現這坨生肉的人是芙蓉樓下警衛室的大媽，當時大媽正在織毛衣，桌子上的收音機嗤嗤啦啦地響著，隱約可以聽出放的歌是《千年等一回》，收音機剛唱到“西湖的水”這一句，只聽得外面砰的一聲響，這響聲就像結婚時放的禮炮聲，又短又悶，可是誰在校園裡放禮炮呢？可能是作為安保的責任心以及中年女人特有的好奇心在作祟，大媽放下手裡的棒針，推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是晚上11點多，已過了門禁時間，大媽從兜裡掏出門禁卡，在門上的讀卡器一刷，門就“滴”的一聲開了。凌雲宿舍依山而建，門前至大路是三層臺階，每層有十幾級，在連接第二層到第三層臺階的地板上，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撲在地上。雖說已經十一點多，可是路燈的光十分明亮，整棟宿舍樓也燈火通明，大媽只在門前仔細一看，就能把屍體看得真真切切，捂著嘴乾嘔了幾下，慌忙逃回警衛室找對講機。
沒過多久，保衛處來了幾個人，見了屍體不免嘔一陣，隨後就站得遠遠地。後來又來了警察，將屍體四周用黃線圍了，有個女警花在門前詢問看門的大媽和幾個校衛，一名警察對著屍體拍照，時不時地變換一下角度，還有幾名警察在周圍的草叢裡仔細搜尋。此時黃線外已經圍了一大波學生，都是來看熱鬧的，有幾個學生拿出手機要拍照，被兩個維持秩序的警察制止了。
“小王！哎！小王！”
在草叢裡彎著腰亂翻的幾個人中，有一個胖乎乎的小夥抬起頭，望向屍體旁邊站著的一位的男子，然後急忙朝他小跑著過去。
“趙隊，你找我啊。”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死者叫楊露，是人文學院的學生。”
“待會兒人文學院輔導員來了，你讓他留下，我有事要問他，另外，問一下孩子家裡的電話，通知一下親屬。”
“知道了趙隊，那我先掛了。”
“好。”
風衣將電話放回兜裡，轉向楊露同宿舍的兩個女生問道：“兩位，你們最後見到楊露是在什麼時候？”
“下午的時候我們還在一起上課，上完課去吃飯的路上，露露接了個電話，她說有點事，就和我們分開了。”眼鏡女回答道。
“是誰給她打的電話？”
“不知道，她當時只說有事，就匆匆走了，沒想到……”眼鏡女說不下去了，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鼻子。
“她的電話在宿舍是嗎？”
“嗯，那個就是，本來電話是在她揹包裡的，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才拿出來 ，不過有密碼，我們打不開的。”
風衣男指了指桌上的手機，對女警道：“小尤，證據袋。” 說完又轉過頭，對兩個女孩說道：“同學，這手機我們拿走了，之後會歸還給楊露同學的親屬。”
兩個女孩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風衣又問道：“楊露同學在學校裡有沒有關係比較差或者有矛盾的同學，哦，或者老師、職工，都算。”
兩個女生聽了，沉默不言，風衣道：“兩位同學，事關人命，希望你們言無不盡，如果涉及到隱私，只要和案情無關，我們也會嚴守秘密的。”
戴眼鏡的女孩猶豫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其實這幾天，雨涵和露露有點矛盾。”
“雨涵？商雨涵？你們的室友嗎？”
“對。”
“她們兩個有什麼矛盾？”
“她們……”
眼鏡女正要說話，門卻在此時咔噠一聲開了，走進來一個戴著圓眼鏡的女生，她頭上戴著兔耳髮飾，兩條辮子從雙肩垂到胸前，左手手臂上挎著一個古馳的包，將門一關，就站在了門前。
“你好，我是龍海市刑偵大隊隊長趙啟龍，這位是我的同事尤婷婷。”風衣站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兔耳冷冷地道。
“我們現在已經確定你的室友楊露同學墜樓身亡，有一些問題需要問你一下。”
“哼，原來躺在樓下的是那個賤貨。”
“雨涵！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眼鏡女從椅子上站起，對兔耳怒道。
“我為什麼不能說？她死了就不能叫她賤人了？”
“商同學，你和死者有什麼恩怨我不管，不過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調查。”風衣平靜地說道。眼鏡女本來想說些什麼，卻被風衣打斷了，只好沉默地看著兔耳朵。
“我沒空。”
“不會佔用你太多的時間。”
兔耳不再說話，僵持了一會兒，她才道：“你問吧。”
“今天下午你最後一次見楊露是在什麼時候？”
“忘了。”
“那你的室友聯繫不到你的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
“這是我的隱私，你管不著。”
風衣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看了看眼鏡女，又看了看兔耳，打算再問的時候，兜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了電話，對面是小王的聲音：“趙隊，輔導員到了，你要下來問一問嗎？”
“好，我知道了。”說完，風衣掛斷電話，將手機放回兜裡，順手拿出了錢包，從中取出一張卡片拿在手裡。
“幾位同學，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如果有什麼線索的話，請及時聯繫我。”說完，風衣將卡片遞向兔耳，見她不接，伸手放到了楊露的桌子上，然後轉身開門，帶著警花出去了。
等鐵門砰的一聲關了，眼鏡女又質問兔耳道：“雨涵，現在露露都死了，你都不能稍微心胸開闊一點？你就不為她傷心嗎？”
“我為什麼要為她傷心？她能搶別人男朋友，別人就不能罵她婊子、賤貨是不是？”
“……你，露露都說了，是那個男的追她的！”
“哼，婊子的話也能信？出去賣的婊子！”
“你，你不要亂說！”眼鏡女呼吸急促，顯然十分氣憤。
“我亂說？我親眼見到的好不好？”
“你……”
“好了，芳雨、雨涵，你們別吵了，這……別吵了。”穿粉色睡衣的女孩，從風衣進來開始就一直靜靜地不說話，此時見她兩個室友吵越激烈，幾乎就要打起來，不得不怯生生地出來勸架。
兩個人聽了果然不再接話，兔耳轉身開門，走了出去，順手重重地摔了下門，出門後站在走廊愣了一會兒，舉起右手，看了下HelloKitty的手錶，12：11，然後大步走向電梯。
樓下已經清淨了不少，屍體被蓋了起來，風衣男和警花站在出口處，正在和一箇中年男子交談著，應該就是小王所說的輔導員。兔耳沿著警戒線的外圍繞過去的時候，被風衣男瞟見了一眼，風衣男朝她點了點頭。她翻了個白眼，徑直往前走。
芙蓉宿舍在高處，從門口一直到校門都是下降的坡道。兔耳沿著人行道走了半天，在路邊一輛Z4前面停了下來，從包裡掏出鑰匙，開了車門。兔耳在寬闊的馬路上前前後後調整了幾次，終於將車頭調過來，然後猛地加速，一陣聲浪在安靜的校園裡迴響。
從北門出發，沿著開發區的海邊一直走，途中路過採石場，路過漳州港，路過房屋稍微密集的開發區中心，接著越走越荒涼，直走到一處山海交界處，眼前突然橫了一條望不到邊的大橋。兔耳上了橋，將車窗打開一條縫，海風吹進車裡，直吹得她頭上的兔耳朵亂顫。
車駛過廈漳大橋，又從海滄過海滄大橋，到了廈門島，七拐八拐地行駛了十幾分鍾，終於開進一個小區，在一個空車位停了下來。三更半夜，幾棟居民樓鮮有亮著燈的窗子，兔耳將車鎖了，進了旁邊的樓道，坐電梯到了8層，站在801門前，打開包開始翻找。翻了半天，終於一臉喪氣地合上包，按了一下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兔耳又按了一下，見依然沒人回應，她就揚起手掌砰砰砰地拍在防盜門上。拍了有十幾下，終於聽到裡面有人喊：“來了，來了，別敲了。”
帶著防盜鏈，門開了一條縫，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沒好氣地問道： “誰啊？這大半夜的！”
“媽！我！”
話音一落，女人的語氣立即變得緩和了，一邊開門一邊連聲問道：“閨女？你怎麼回來了？出什麼事了？你不是回宿舍了？”
“哎，別提了，學校裡出事情了。”
兔耳進了門，往沙發上一坐，拿起水杯，在涼杯裡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個乾淨。幫她開門的女人四五十歲年紀，穿著一條紅綢的睡衣，脖子裡戴一條珍珠項，鼻樑上駕著一副紅框眼鏡。聽到她說“出了事”，中年女人一臉焦急，忙問出了什麼事。
這時候一箇中年男人從臥室裡走了出來，一臉倦意地說道：“雨涵，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剛剛回宿舍了嗎？”
“爸，學校裡出人命了，我害怕，就回來了。”
“什麼？怎麼出人命了？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那個室友跳樓死了。”兔耳滿不在乎地說道。
“誰？”男人急忙問道。
“就是我室友，之前帶回來的那個，高高瘦瘦，叫楊露的。”
“你……你說楊露跳樓死了？”男人驚道。
“嗯啊，你還記得楊露啊。”
女人趕緊坐到兔耳身旁，抱住她的肩膀，一臉關切地說道：“我的閨女，只要你沒事就好，今天就在家裡住吧。餓不餓，要不媽媽給你做點東西吃？”
“媽，我還真餓了。”
“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隨便吧。”
“好，你等著啊，媽媽給你做你喜歡的海蠣煎。”
女人走近了廚房，兔耳拿出手機坐在沙發上玩起了遊戲，男人就站在原地，愣了大概有三分鐘，轉身走回房間，將門啪嗒一聲上了鎖。女人在廚房裡忙活了好一陣，出來時端著一盤海蠣煎，右手還拿著一雙筷子，一齊放在了兔耳朵面前，道：“閨女，快趁熱吃吧。”
女孩眼睛不離手機，拿起筷子，一邊盯著屏幕一邊杵一筷子海蠣煎往嘴裡送。女人問：“好吃嗎？”她左手划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回道：“好吃。”女人聽了臉上露出微笑，又靜靜地看她吃了兩筷，才說道：“閨女，媽媽明天還要上班，你吃完自己睡覺哈，媽媽先回房間休息了。”她淡淡地應了一聲“嗯”，女人就站起身，走到向臥室。女人轉了下門把手，門卻沒開，又用力推了幾下，這才確信門被鎖上了，於是虛握著拳頭在門上敲了幾下，過了好一陣，男人才給她開門，女人嗔道：“鎖門做什麼？”男人只含糊地回：“剛剛沒注意，順手鎖了。”女人也沒多做計較。
兔耳女孩吃完海蠣煎，又在大廳瞪著屏幕坐了半小時，這才回到自己臥室。另一間臥室裡，她的父親卻一直沒睡，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時不時地從床頭櫃拿起手機翻看。這樣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早上五點，男人終於躡手躡腳地起身，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換上衣服，拿了手機和鑰匙，又從門前衣架摘下一個公文包，輕輕開門，走了出去。
五點多的廈門島，天還不亮，車也不是很多，路上大部分都是的士，路燈昏昏，偶爾看到一家便利店還開著門，只是裡面也鮮有顧客。男人的車速很快，沒過15分鐘，車已經開到了廈大西村。他落下車窗，給校衛看了下證件，校衛開了橫杆，讓他開進了學校。來得早的好處之一是不必擔心沒有地方停車，他沿著群賢路徑直開，路過囊螢映雪，路過蔚為壯觀的恩明樓，路過芙蓉宿舍，在三家村的路口往右一轉，沿著坡上行了一段，又往右一偏，將車停在了南光樓旁邊。
這地方本不讓停車，可是南光四旁邊這一小塊空地剛好容得下一輛車，也不礙事，常有周圍學院的老師圖方便，將車停在此處，倒是也沒人管。他將車鎖了，沿著南光四前面的一條路往前直行，到了盡頭處，往左一轉，眼前便是上弦場。
上弦場的設計極其巧妙，上面是建南大禮堂等一眾樓群，樓群與下面的運動場有六七米的落差，藉著這個落差，因地制宜，砌成了二十幾級的看臺，整個看臺宛若弦月抱住運動場，因此取名上弦場。而上弦場前面的這五棟建築，據說是當年校主陳嘉庚拄著柺杖親自監工，因此特別的牢固，直用到今天從未有過大修。
他在上弦場前駐足片刻，此時天剛矇矇亮，四下很靜，已有幾個刻苦用功的學生在石階上背書了。他皺了皺眉，轉身走進大禮堂旁邊的人文學院，一連爬了三層樓梯，在四樓的一間辦公室前停了下來。他嘗試開門，發現門上著鎖，敲了幾下，也沒人應。他在門前徘徊了一會兒，走到三樓，正見到有人從左邊一個辦公室出來，手裡拿著保溫杯，戴一副黑邊眼鏡，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他忙打招呼道：“院長，早啊！”
那老頭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老商，今天來這麼早啊？”
“對，來查點資料。”
“哦，好，你忙。”老頭說完跟他擦肩而過，往樓下走去了。他掏出鑰匙往裡走，在一間辦公室前駐足，拿鑰匙開了門，門牌上寫的是“副院長室”。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他又跑到樓上那間辦公室門口，門依然鎖著，他只能垂頭喪氣地回來，在副院長室來回地踱步。踱了有十幾分鍾，聽門外有人敲門，他喊了一聲“進來”，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位妙齡少女，長髮披肩，嘴角邊一顆美人痣十分顯眼，她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套了件青綠色的外套，臉上帶著笑，直直地看著他。
他忙道：“你怎麼來了？”
“商老師，是關於獎學金的事情。”
他急忙走上前，抬頭看了眼窗外，又拉住她的肩膀將她往門外推，一面說道：“獎學金的事情我幫你辦，你這兩天別來我這裡了，有事的話我會找你的。”將她推出門外，順手關上了門。女孩站在門外，朝著屋裡望了一眼，一臉不悅地走開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再次出門，走到四樓的辦公室，此時辦公室終於開了門，他推門進去，一個身著職業裝的女子正坐在辦公桌前，一眼看到他，忙起身問道：“商副院長，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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