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桷樹,在重慶地區是一種神奇的樹種。種植廣泛,幾乎所有建築,街,橋,路旁,都能看到它盤根錯節的身影,不屈不撓的姿態。春天的時候,黃桷樹的葉衣可以食用,小時候爬過樹,揭過葉衣,梭形,兩頭尖細,通體嫩綠,中間背部呈褐紅色。嫩嫩脆脆,有些澀口。
其實重慶人對這種樹的口音叫法一致,在文字裡,似乎有三種寫法,桷,葛,角。各大站點,路牌,一直混用著。
黃葛古道,據說是重慶市民最愛的徒步道路,老少咸宜。傳說有800多年曆史,勢必要加上一個“古”字,才能彰顯其與眾不同。號稱古代的絲綢之路,據說滇軍抗日曾經過此路。曾幾何時,商旅絡繹不絕。我從那些被磨得凹下去的石階裡,感受得到曾經的繁榮昌盛,如今的頹敗滄桑。
這條古道在重慶南山一側。乘坐輕軌去到上新街,接著換乘巴士到上新街站,沿著斜坡往上。一路小攤小販很多,沒有城管吆喝,並不顯雜亂。小店鋪很古樸,或許已經歷幾代人經營。那些容器,置物架,看得出來歷經風霜。我喜歡這樣的陳舊,具有毫不遮掩,不做作的真實,樸實又誠懇。
掛滿布幔的,據說是草藥袋子,縫縫補補,顏色各異。裝滿了不同種類的藥草,只是不知道動植物匱乏的今天,還有幾味尚存,可否配得齊全。
人對於自然的嚮往,也許可以從基因角度追溯,延續上千萬年的基因,趨向於返璞歸真,嚮往田園山林。木質的才是遠古祖先生活的環境,日日夜夜棲息之所。人類不是高高在上,超然的生命狀態。而是擁有成為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一蟲一鳥的包容,敬畏。
古道,給我帶來的就是這樣的心理體驗,古字本身有種幽遠意味,一口枯井,一把枯枝,或盎然,或枯竭。我幻想在幽暗的叢林中穿行,山精樹怪作伴,夜晚也許有發著盈盈光亮的昆蟲同行。就像宮崎駿《幽靈公主》裡,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沒有恐懼,惟有心安。
古道入口,沿途有些小小店鋪,舊舊營生,也許是剃了一輩子頭的老理髮匠,技藝嫻熟,工具質樸,招牌字跡模糊,明碼實價。
入口處也有一家小小餐館,門板斜拉拉擱在一旁,黑黝黝的店鋪,應是經歷過長期的煙熏火燎。豆花飯是本地特色,小時候只有家裡有客人來訪,才會張羅著用石磨磨豆花。豆腐細膩,湯汁香甜,我喜歡這樣的煙火味道。
清潔工佝僂著背,揹著破爛的大揹簍,沿途清理,打掃,拾撿可以回收的雜物,生活對於每個人,都有不易。
迎面一顆巨大的黃角樹,倚在青磚牆邊,青磚已鬆動,破敗。小徑,圍牆被樹冠遮得嚴嚴實實。
沿途,登山小徑,大叢大叢的蕨類。像羽毛一樣覆蓋在地面上。遮滿了遠近的空隙。樹木纖纖細細,像旺盛的毛髮。枯葉成為蕨類的養分。
沿途姿態各異的黃角樹很多,許多年生已久,它們枝幹墨黑,枝條舒展,給山路增加了許多涼意,古韻。森林,是大樹的舞臺,一棵樹,一幕景,它們個性張揚,恣意曼舞。古樹亦有點綴,掛著藤蔓,棲息著鳥獸。鬱鬱蔥蔥,生生不息。
林間的一草,一木,都自成風景,它們生長得千姿百態,不雷同,不委屈。
自然,是世界的本源,她包容萬象,廣闊浩瀚。
沿途有老人在賣攪攪糖,那是小時候學校門口的零食之一,兩根小木棍,撬起一小塊粘稠的麥芽糖,攪拌成各種形狀,邊玩邊吃,有趣又甜蜜。但記憶中的味覺體驗,再難尋覓。甜蜜也好,苦澀也好,都變成記憶的書頁。
古道沿途有茶寮酒肆。迎風招展的旗幡。不復古時候的豪邁英姿,成為商業喙頭。城市的擁擠繁忙最終讓人想要回歸自然,山林,田園。土蜂蜜。土菜,加上土字就變得昂貴難求。洋氣與土氣,此一時,彼一時。
酒肆旁,一株大樹,從崖壁斜斜伸出枝幹,長得粗壯茂盛,林間山風拂過,涼意幽幽。
茶水價格還算公道,10元一杯,可以在稀疏日影裡坐上一個下午,伴隨著暖暖日光的挪移,細數光陰似水。
也有老人售賣山貨,草藥,蜂巢,皂角。皂角釀製的洗髮水,小時候用過,大肚透明玻璃瓶裡,粘稠的黑褐色液體,有草木的淡淡清香,不同於如今香精的濃烈,燻人。揭開塑料瓶蓋,遺憾找不到曾經的氣味。
古道盡頭是老君洞,一個古老的道觀,始建於三國,歷經興衰沉浮。其實南山上有許多人文景觀,值得花上許多時間細細探訪,感受。道觀門口。有幾個占卜的小攤。前路漫漫,也許人人都有茫然時刻,但求一些心安而已。
道觀的大門,漆成硃紅色,讓人想起硃砂,雲霧繚繞的煉丹爐。窄窄的門口裡,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門口的牆壁上有道觀的全景圖。雲霧繚繞,仙氣飄飄。
老君洞內,亭臺樓閣很多,依著山勢而建,重重疊疊,直入雲霄。觀內古木參天。肅穆莊嚴。
重簷的小亭子,一重又一重的殿堂,掩映在綠樹叢林間。營造出一種觀而仰止,敬畏。那些樓閣殿宇,似乎是神仙居所,經歷磨礪,修煉,或許手可摘星,身可攬月,騰雲駕霧,脫離肉身凡塵。
站在圍欄前遠眺,看得到右側是一棵樹觀景臺。連綿的青山環繞。再遠處是一片薄霧濛濛。
城市的建築密密麻麻。擁擠不堪。一切浮華都若隱若現。
殿分幾重,第一層正殿,階梯兩旁有許多造型各異的瑞獸,不同於其他道觀,寺院。也許是道教裡所說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修煉仙術的人,在許多年前,馴養著和今天不同的物種。肉嘟嘟,胖墩墩,姿態造型各異,十分呆萌可愛。
道觀的壁畫浮雕很多,更久遠的年代裡,能工巧匠更多。這些石頭雕砌的影像,歷經數百年風霜,依然生動。遠處的亭臺簷角和自然融為一體,與古木相映成趣。
層層的圍欄,久經風霜,面目模糊,滿是青苔。
古木的根曝露在空氣中,早已圓潤堅強,不會輕易妥協與受傷。
道觀有巨大山石,崖壁,也有深深洞窟,應曾是修煉場所。
通向道觀頂端的石砌小路,傾斜,陡峭。整修中,未能走完。
道觀裡的大樹,沒有長出新葉。透過縫隙眺望遠方,天際,仍是一片白茫茫。
選擇另一條路下山。整齊的石階,一路翠綠清涼。
中午吃飯的地方,有一個小小洞窟,站在洞口,涼意森森。老闆用來囤放物資。倒也物盡其用。
小小的街巷,有破舊的用具,堆積的雜物,隨意寫就的粉筆字。
低矮的屋簷,新綠與枯黃,和諧美麗。
老君洞附近就是老街,正在修整,一路甚囂塵上。建築垃圾堆積如山。我在一片廢墟中尋找三毛故居。這些建築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老街翻修,不知是否還名副其實。
三毛故居已經拆成一片廢墟瓦礫。只有這顆蒼勁的黃角樹尚存,它或許見證了數十年的滄桑變幻。那個敏感個性的女子,成為世人仰慕,追逐的著名詩人,不論她的作品,傳奇經歷,還是動人愛情故事。她在這裡出生,也曾在這裡生活,還曾故地重遊,笑靨如花,灑脫如風,寂寞如塵,她不過是忠於自己,永遠流浪,流浪,在路上...
站在廢墟瓦礫裡,我不能言語。所有的人事物,終會這樣,飛灰湮滅吧。也許只需要短暫的時間,這裡又會恢復生機,賓客盈門。遊人並不會在意古蹟真偽。時間軸悄悄挪移,不變的只有地理軸,但滄海桑田,這些流傳於坊間的舊事,點滴斑駁的時光,終將只剩下記憶而已。
還好,樹木沒有遭到砍伐。
灰頭土臉的逃離老街。繼續朝更高處走,路過塗山湖。傳說為紀念大禹妻子塗山氏而命名。湖邊的植物水草茂盛。有堪堪掠過水麵的野鴨,競相追逐,嬉戲,驚起水面長長的漣漪。蜜蜂正忙著採蜜,鳶尾花開得灼灼豔豔,紅的,紫的,熱鬧無比。
湖邊的木樨樹結滿成串的果實,像紫色豐饒的葡萄,讓人垂涎。
湖邊的群塑生動可愛。幾個孩童在用匾蓋捕雀。大約是還原魯迅筆下的百草園,三味書屋舊景。
園子裡,有淺淺淡淡香味,飄散在空氣中,細細尋找,發現原來是高大的香樟樹。香樟樹形態極美,終年裡,都是葉綠如油,但它竟然在開花,星星點點,黃白色小花,悄悄綻放在枝頭。
又去了南山植物園,大部分植株花期已過。旱金蓮匍匐在地上,色澤豔麗。
黃色小花,有陽光的溫暖笑容。
只剩薔薇月季還在苟延殘喘。造物主也許曾經有過許多恩賜,色彩,品種。但現在的花朵,過於雕琢,美貌裡少了辨識度。茶花,月季,牡丹,芍藥,逐步趨同。
一直嚮往有大大的庭院,種幾棵果木,種一叢薔薇,覆滿圍牆,花架。
粉色白色,不管何種顏色,都十分美麗。
盆景園裡,有一群退休大媽,出來春遊,花枝招展的穿著旗袍,打著油紙傘。我心生感慨,不知道自己的退休生活是何種模樣。可有這樣愛美愛俏,可有這樣的心情,美麗到老。
公園裡的參天大樹,古木也極多,在一方涼亭中,納涼,小憩,非常愜意。
大金鷹鵰塑孤零零的聳立在山巔,人流密密麻麻的在努力登頂。渺小如蟻。
各國的大使館,許多已做別用,白牆,造型各異。被遺忘在時間的角落。
偶遇禾雀花,彼時它正開得如火如荼,成串,成串。藤蔓糾結纏繞。禾雀花是介於植物動物之間的生物,一朵一朵,像一隻一隻微微展翅的雀鳥。
繼續在園內行走,老樹新枝。黃葉,新葉。一邊瑟縮蕭條,一邊喜上眉梢。
楓樹的生命歷程漫長,也應證了輪迴的力量,初生的楓樹葉片是紅色的,像烈烈燃燒的火焰。宣染紅了山尖,成長中的楓樹會變成綠色,死亡的時候,又是紅色,生命之火,燃燒殆盡。恢復到初來世界的模樣,只帶走了滿身的疲憊和風霜。
長綠的楓葉,開著小小的花,像飛蛾,張開紫紅的雙翼,兩隻眼睛圓圓鼓鼓,似要飛離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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