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好的小說,必不可少的一個因素是人文情愫。也就是說好的小說,首要的條件是能夠讓你內心觸動。當我們在閱讀時僅僅是沉溺於故事情節的推進之中而忽視了人物的情緒,人物在做出選擇,推動自己命運時內心真實的猶疑、畏懼、憂愁、困惑以及最終決斷時肢體的震顫,我們看到的只是作者手中如提線木偶般的人物。

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這篇推理小說和他另一篇同樣風靡全球的推理小說《白夜行》一樣,無懈可擊的情節設計之下隱藏了一絲更為深沉的不易覺察的情愫,一種奮不顧身的愛情。

當我們沉浸於故事本身淋漓盡致的敘述之中,很容易忽視一切完美的設計都是因為愛情,如果抽掉了愛情這一至關重要的因素,書中呈現的不過是怎樣殺人而在殺人之後毀屍滅跡,逃脫罪責和保全自我。沒有人會喜歡單純的屠夫似的殺人遊戲,作者和讀者探尋的都是殺人背後更為深重的因素,也就是為什麼殺人。

《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上午七點三十五分鐘,石神像平常一樣走出公寓。”高中數學老師石神在灰藍色的天空下平常地走過。他就像任何一個你在人來人往中偶遇的中年男人,沒有任何一點特別之處吸引你的關注。《嫌疑人X的獻身》在這樣平淡無奇的鏡頭下開始敘述。

石神在走上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放自行車的地方。而他的目的地,是一個基本無人光顧的遊民聚集地,透過石神的視角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不過是遊民聚集地破敗蕭條的景象。石神在這裡看到了三個人,繼續走,石神進入他常態的生活。

按照石神一如既往的生活規律,他每天都要去一家小小的便當店。這家便當店的地理位置並不在上班的路上,石神去那裡,並不是順路走過那麼簡單,而是刻意讓自己保持了這樣的習慣,很顯然那裡存在他的期許,因此才不會不厭其煩。

“櫃檯後面,傳來石神聽慣的、卻總能為他帶來新鮮感的聲音。戴著白帽的花岡靖子笑靨如花……”她是石神魂牽夢繞又難以接近的暗戀對象。至此小說基本上完成了所有的前情鋪墊,在讀者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巧妙地為故事的主要人物石神設置了致命陷阱——愛情。

寡居的靖子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女兒美里失手殺死糾纏不清又貪得無厭的前夫富樫。就在她們陷入失手殺人後的絕望和恐懼而手足無措時,門鈴響了。匆忙處理了現場,打開門,看到的正是住在隔壁經常光顧靖子工作的便當店的石神。

石神離開後,經過冷靜的思考,靖子知道自己除了自首別無選擇。可是作為母親,她不希望美里牽涉其中,法律並不講求情面,美里同樣難逃罪責。就在靖子和美里再次陷入絕望的時候,電話響了。

住在隔壁的石神以其強大的邏輯推理知悉了靖子刻意隱瞞的全部真相。在靖子關上門和電話響起的這一段時間裡石神都在權衡思考,他已經完成了自我獻身的所有構想,他要出一個無法破解的數學難題,他要製造一個無法識破的圈套,以此來幫助可憐的靖子母女。

《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這讓給我想到之前看過的一部印度電影《誤殺瞞天記》,然而電影和故事呈現的背景並不一致。電影的背景是一個司法混亂惡棍橫行的社會環境,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父親為了保護失手殺人的妻女與惡勢力的警方鬥智鬥勇更容易在觀眾那裡獲得廣泛的同情和認可。在小說裡,石神充當了電影中父親這一角色,然而小說背景是一個司法完善,相對公平的社會環境,石神的挺身而出既沒有父親這一角色的責任和擔當,也不構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勇。石神的獻身,不過是出於對靖子不為人知的暗戀,一種為愛獻身的自我犧牲。

小說在故事情節上已經拋出了激烈的衝突矛盾,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篇幅進入推理性的敘事,在這一過程之中讀者成功被引誘進入讀者設置的圈套,正如作者通過石神這一人物給負責此案的警察草薙和岸谷,以及協助警察的舊友湯川所設置的圈套。石神為了維護靖子和美里,偽造了一個真實的殺人現場,警察的調查完全進入另一個毫不相關的誤區,石神就是殺人兇手。

看起來是幾何問題,其實是函數問題。通過製造一個真實的殺人事件去隱藏另一個真實的殺人事件,看起來被殺的人是富樫,其實被殺的人是一個即使消失也不會引起注意的無業遊民。

石神抱著公文包走出家門……他機械地走著固定的路線,過了新大橋,走過遊民聚集地。透過石神的視角,他看到的人是兩個人,而不是故事一開始走出家門時看到的三個人,有一個人憑空消失了,這個剛剛失業還沒有過慣遊民生活的男子充當了石神自我獻身的犧牲品。

石神一定會像出數學題一樣感到得意,因為他採用了《孫子兵法》中“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策略,也就是他明白無誤地告訴調查此案的警察草薙的方法——看起來是幾何問題,其實是函數問題。

《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然而石神昔日大學同窗湯川意外參與案件調查,這位一直以來都對石神惺惺相惜的大學教授,深感痛惜和遺憾地破解了石神的圈套。他無法理解石神竟然會為了一個暗生情愫的女人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因此不惜成為殺人兇手,自毀人生。

湯川不無遺憾地對石神說了只有他才能聽懂的話:

你我都不可能擺脫時鐘的束縛,彼此都已淪為社會這個時鐘的齒輪。一旦少了齒輪,時鐘就會出亂子。縱然自己渴望率性而為,周遭也不容許。我們雖然得到了安寧,但是失去自由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在遊民之中,應該有不少人並不想回到原來的生活。

這個世上沒有無用的齒輪,只有齒輪自身才能決定自己的用途。

儘管湯川已經破解了石神設置的謎題,然而石神才是打開謎底的鑰匙。為了靖子母女不至於牽涉其中,他決定自首,面無表情地對警察坦白自己無懈可擊的“殺人過程”,為了保護靖子母女,他親手殺死富樫。

石神給靖子留下一封信:

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再和你聯繫。當然,你也不能與我聯繫。不管今後我發生什麼事,你和令愛都要繼續扮演旁觀者,這是拯救你們的唯一方法……如果你過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勞。

石神在進入監獄之前,已經為靖子母女安排了一個幸福的歸宿。可是石神忽視了湯川破解的,不僅僅是他的殺人謎題,還有他的愛情謎題。小說至此進入殘酷的人性博弈,即“一個人能否毫無理由地剝奪一個無辜的人的生命”。湯川對石神所說的那一番話關於“齒輪”的話,正是這個意思。

湯川選擇告訴了靖子全部的真相。

《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現在她全明白了……她不願相信石神竟能犧牲到如此地步,不願相信石神竟然為了自己這麼一個毫無長處、平凡無奇、沒有什麼魅力的中年女人,竟然毀了自己的一生!她從未遇見過這麼深的愛情,不,她連這世上有這種深情都一無所知。

石神面無表情的背後,竟隱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愛。得知他去自首時,她以為只是替他們母女頂罪。聽了湯川的敘述,蘊藏在這段文字中的深情,才真正強烈地朝她的心頭湧來。隱瞞真相何其痛苦。就算抓住了幸福,也不會有幸福的真正感受。只會終身抱著自責,終身得不到片刻安寧。但此時靖子覺得,忍受這種煎熬,也算一種贖罪。

靖子並不知道,就在一年前遇到他們母女之前,石神差點迷失了活著的意義。每天,他的腦子裡只有死這個念頭。可是邂逅了靖子母女,他的生活從此改變。自殺的念頭煙消雲散,他重獲了生命的喜悅,單是想象母女兩的生活就令人開心。他沒有要和她們發生關聯的慾望,對於崇高的東西,能沾到邊就已經足夠幸福。因此幫助靖子母女是理所當然,沒有她們,就沒有現在的他。他不是頂罪,而是報恩。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小說最後,作者對自己設置的所有圈套都完成了解構,就像湯川對石神所設置的全部謎題都完成了破解。

靖子最終選擇自首,石神所做的一切在湯川的破解之下成為徒勞。看到靖子,石神猛然轉身,一邊搖頭一邊後退,臉上痛苦地扭曲著。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咆哮裡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號。那咆哮,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不能只有我們得到幸福……不!我該贖罪,我要接受懲罰。”殺人者必須贖罪和懺悔,石神在把自己逼上為愛獻身的絕路之後,得知真相的靖子無法承受這樣的愛情。

《嫌疑人X的獻身》:在薄情的世界裡,願與你深情以待

一部好的小說,最後還是歸結到人文情愫上來。如果《誤殺瞞天記》中成功挽救妻女的父親沒有表示懺悔和歉疚,我們不會感動;如果《嫌疑人X的獻身》中石神依靠高超的邏輯技巧逃脫法律的制裁與靖子母女圓滿結局,我們不會感動;如果靖子在得知真相之後毫不動容地遵從了石神的安排追逐自己的幸福,我們不會感動。

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在所有的情理之外安排了一個情理之中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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