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鬆:那些活下來的孩子,將來誰在他們身邊?

該用什麼去面對汶川大地震的十週年?

我們一直被教導要遺忘苦難。但是,那種痛不說出來,不哭出來,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就會變成潛意識的毒瘤,一不小心就刺破自以為恢復的堅強。

十年了,我們再次回望,淚眼婆娑。讓我們用改變、進步和保護更多人安全感的方式去面對這個十週年的日子。

因為,這個傷口不僅屬於四川,也屬於我們每一個人。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紀念災難,

是為了更好地

勇往直前

地震那年,小蕾還沒滿九歲,在上小學三年級。

那天和往常一樣,有十多分鐘的休息玩耍時間。小蕾和幾個平時玩得好的小夥伴在教室玩遊戲。

誰也沒有想過這個看似平常的午後,馬上就要經歷一場百年難遇的天災。

突然間天旋地轉,小蕾覺得腳下所踩的地方像是有一頭猛獸要衝出,它在單薄的土地下翻滾,時而往上,時而往下。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在大家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班主任段老師用最大的分貝喊著:“地震了!孩子們,快逃到校門外的空地上去!快!”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段老師沙啞嘶扯的聲音被地震的巨大哄響聲所掩蓋。有的女生被嚇得哭出了聲,男生也直著嗓子大聲的喊叫。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人群中的哭聲,尖叫聲不絕如耳。校長,老師一邊安撫著學生,一邊給學生家長打電話告知平安並通知來接孩子。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有的家長找不到孩子,有的孩子找不到家長,兩邊都急得哇哇大哭。

同樣處於地震的驚嚇中,小雪在操場上卻一直跺著腳。她的媽媽在街上的包裝廠上班,平時這個點應該都下班了,而老師的電話並沒有等來媽媽的回應。“我媽媽不會出事兒吧。”小雪帶著哭腔。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一語成讖,小雪的媽媽真的在地震中不幸遇難了,後來聽鄰居說小雪的爸爸也隨他媽媽一塊去了。

“你能想象我看見媽媽冰冷屍體時的心情嗎?媽媽的左半邊太陽穴有一道長長的傷口,身上有數十處淤青。媽媽的嘴都歪了,我看著她被草蓆裹住然後被放進了坑裡……”

十年後的小雪說到這裡,眼睛又紅了。她再也沒有媽媽了!那個生她、疼她、陪伴她的偉大的女性!

一本十年前的地震日記

十年前,周芳在小學六年級,後來,雖然求學的路越走越遠,但只要有風吹草動,那根來自故鄉的繩就扯得人生疼。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周芳的堂哥在地震中走了,她們兩家門挨著門,整個童年都有哥哥的身影。偶爾她會講到地震經歷,講到去找哥哥的那一段。

“到中學體育場時,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麼多去世的人擺在雨壩裡。周圍的樓房從底部坐平,預製板霜打了葉子一樣掛在半空,到處是裸露的褐色鋼筋。體育場前是癱著、倒著、坐著、軟靠著的家長,雨水和淚水交織混雜。

我和我媽,我二孃,心裡保留著某種偏執的希望。我們和許多家長一起,如果旁邊突然爆發汪天大哭,便知道那個母親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我二孃找完了廣場上所有遮著臉的學生,她怕我哥被砸得面目全非,怕自己認不出來,又挨著再找一遍,去認手,認腳……”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又到了五月,周芳說,看著十年前的日記,足足一大本。就是覺得那時候太想活下去了,最不想的就是死。但是,她也記得閨蜜幾次告訴過她,“你高考沒考好,跟我說想自殺,你考研差幾分,又跟我說想自殺。”

究竟說了幾次,周芳自己都不記得了,但當時,的確是一遇到過不去的坎,就說想去自殺。這跟在地震日記中寫好想活下去的女孩是同一個人嗎?

白巖松:那些活下來的孩子,將來誰在他們的身邊?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2008年6月25日,白巖松在中國記協新聞大廳媒體說明會上說了一段話:

一個1999年出生的八歲的小女孩,陽光燦爛,始終在笑,她的右胳膊沒有了。我還看到了總理為她讓路的那個三歲的孩子,她偉大的父母,用身體弓成了一座橋,掩護了她活下來。五年後,十年後,當他們知道悲傷的時候,他們身邊有沒有鮮花?有沒有人陪著她?

有一個20多歲的消防官兵剛下線,他突然跟我講,“12號我救出了那孩子的上半身,14號我救出了那個孩子的下半身。”他們是施救者,必須堅強,可是他們也只是20多歲的獨生子。活下來孩子、殘疾的孩子,還有這些被我們認為必須堅強的孩子,不是同樣需要長期的心理援助嗎?

災後心理援助,至少做十年,這不是開玩笑。

此後十年,白巖松持續地投入到“說”和“做”中,他和青愛工程,共同在汶川、都江堰、綿竹三地發起“1+1心聯行動”,通過援建“心聯小屋”的方式,幫助學校搭建長效心理援助機制,為災區培養本地師資隊伍,並以社團活動、家長課堂、團體活動、個案輔助等綜合模式,將心理教育納入課時,進入課程,並逐漸發展為常態化心理教學模式。

她願意讓我們坐在她身邊就挺好

在七一汶川映秀中學,心聯小屋小組成員、校團支部書記蔣老師接觸到當時正在讀高三的學生小穎,在地震之前,她很有繪畫天賦,功底好,照她平時的成績,可以考一個很好的學校。

小穎很要好的同學在地震中離世,這對她的打擊很大。她不想上學,不想進教室,經常躲在外面哭。蔣老師試探地走進她,開始只是陪坐,小穎在操場坐多久,蔣老師就陪著坐多久。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十年了,蔣老師已經記不清當初他們聊天的話題,但是小穎送給老師的版畫,蔣老師一直掛在客廳裡。在蔣老師長期疏導和陪伴下,小穎後來從事民族繪畫藝術,立志將阿壩州的民族文化發揚承傳下去。

同樣,小穎班裡同學小敏,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又在地震中去世,小敏只有跟著舅舅。四、五年之後,在一次512公祭日裡,她不見了。蔣老師十分著急,發動班裡的同學去找她,最後在地震公墓裡找到了她,她想爸爸了。

小敏一個人坐在那裡,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蔣老師和三個同學,陪著她坐了一個下午。到四、五點鐘的時候,叫她,她才答應。當時遺體是集中掩埋在一個大坑裡的,名錄也是按村、按單位、按姓氏順序排名,她不知道爸爸睡在哪個位置,只有守著一個大大的公墓名錄,望著爸爸的名字發呆。

做為心理援助,蔣老師說,就是愛與陪伴,先從陪伴開始,她願意讓我們坐在她身邊就挺好了,或者哪怕不說話,抱著你哭一場也是一種情緒宣洩。

地震學生親歷:生命要繼續

綿竹中學的高老師,曾經收到了班裡學生小文的一篇文章“生命要繼續”: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小文老屋旁邊的楊伯伯,他的兒子在讀高三,12號下午一直在等待和尋找兒子。

後面很多天了,魏阿姨整個人都變型了,乾瘦的身材,紅腫的雙眼以及沒有笑容的面龐。她總在她家後門口坐著,一坐就好幾個小時,後來聽人說她的兒子平常每週總喜歡從後門回家。

楊伯伯的頭髮忽然一夜間白了好多,本來身帶殘疾,又加上失去兒子的悲痛,讓這個40多歲的男人看起來是那麼無力。白天,還有人陪他聊聊天,可夜裡,這個硬朗的男子卻跪在自己的院子裡,把心中的沉悶,一直壓在內心最深處。

在二孩中找到寄託的小偉媽媽

小偉在地震中走了,媽媽無法接受。有很長一段時間,小偉媽媽最怕夜晚來臨,一閉上眼睛,女兒就會在眼前晃悠。國家針對災區再生育的決定發佈後,小偉媽媽嘗試孕育新生命獲得成功。因為孩子得來不易,小偉媽媽明白這一點,她甚至微笑著說,“我的孩子,只要錯了,老師隨便打”。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都江堰聚源小學心理專責教師文素芳說,她小學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的孩子,512地震的時候正在聚源中學上初三,當時班上五十一個孩子,有四十多個不在了。現在,這批去世孩子的家長,因為國家的再生育政策,十年了,他們的二孩又到了小學階段。看著眼前的孩子,想著他們的哥哥姐姐,文老師有時候也很恍惚。

為了最大化保護這些孩子,聚源小學每年開學前都對再生育家庭的家長開“特殊家長會”,然後,再把單親家庭、留守兒童家庭、二孩家庭和再生育家庭都劃到一起,統一管理,目的是讓他們避免過多的聚光燈,對孩子形成過度的保護。

白岩松:那些活下来的孩子,将来谁在他们身边?

“我們還經常和家長溝通,幫他們逐漸從地震災害的創傷中走出來,迴歸正常生活。”文老師說,小偉的媽媽是生活的強者,而且從不溺愛孩子,是家長中的榜樣。

段老師、高老師、蔣老師、文老師……這支不走的心理救援團隊,長期陪伴家長和孩子,這個過程或許是再一個十年,或許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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