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基納法索

布基納法索

剛到布基納法索時,即使你不是當地人,也會時刻地覺得,身在方寸之地,而四面都是要將自己置之死地的敵人。

坐著車輛所到處,能看到胡亂擁擠在一起的防禦工事。每次來到交叉路口的時候,車隊會暫時停下來,前面的裝甲車會下來幾個工兵,抗著儀器小心翼翼地檢測。

我們的慈善基金會由當地軍政府負責接待,無論行程如何變化,身邊始終有荷槍實彈的軍隊護送——如果是在大巴上,則是夾在一前一後兩輛裝甲車的中間,速度和路線由他們控制,像一副擔架,乘客只是躺在上面,被架著往前走。

嚮導Chin解釋說,這裡隨時都有遇襲和爆發小規模武裝衝突的可能,他是一個40多歲的韓國人。“但他選擇把自己獻祭給這裡的土地。”另一位隨行官則是本地人。對Chin來說,這是在布基納法索的第13年。他說話的時候習慣不時地攤開雙臂,上面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我們的目的地在黑沃爾特河上游,一個叫莫西族的原始部落裡,位於一片熱帶雨林覆蓋的區域。軍方的裝甲車早在中途就撤走了,這種未曾開化的地方也不會被認為具有任何戰略價值的意義——沒有電線,沒有鐵路,沒有水泥,只有樹林和河流。

當地的氣候極其潮溼和悶熱,讓人發狂;唯一例外的時候就是入夜以後,有涼風,吹在黏糊的身上很舒服。但安頓完畢以後,Chin反覆提醒我們的一句話是:晚上睡覺時,一定要把帳篷封閉。

這很痛苦,悶熱且根本無任何氣流循環的環境,讓我在頭幾天晚上根本無法入睡,身體的水分像是要在一夜之間全部都蒸發殆盡了。天亮折騰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好在沃爾特河就在部落旁邊,普遍早起的當地土著已經開始一天的禮拜(當地的宗教崇拜)。人多,用不著擔心野獸襲擊。

走到河邊,我看見Chin正站在河中央,拿著叉子聚精會神地捕魚。

“這裡面會不會有食人魚?”他上岸的時候,我問。

“不會,但有鱷魚。”

“那你還在裡面叉魚?”

“我和他們打過招呼了——請別吃我,小姐們。”

Chin的前任妻子同樣是韓國人,他們在美國結婚生子,然後離婚,妻子帶著孩子回去了韓國,他則隻身來到了布基納法索。

啟程那天,Chin的妻子帶著孩子驚慌失措地追到機場,求他留下來。女人求著情,突然大哭起來,身邊年幼的兒子也跟著哭,機場裡的行人們開始駐足圍觀。但Chin還是不為所動地走過了那道海關。

最後女人放棄時,對著他冷漠的背影吼道:“滾吧,混蛋。”

十三年裡,Chin再也沒聯繫過身在釜山的前妻和孩子,可能覺得再怎麼掙扎,過去的生活也已經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Chin用了幾分鐘的時間生火,把魚的內臟清理乾淨,然後串在鐵簽上開始烤,“聞起來怎麼樣”?我說很香。

突然一陣嘈雜。一個基金會成員,跑過來告訴我們,Team裡的Terry出事了。他晚上想圖個涼快,敞著帳篷睡覺,結果被當地雨林的一種夜行飛蟲叮咬,左手臂已經不能動彈了。Chin飛快地丟下手中的烤魚,開始狂奔。

“可能·是Labook(音譯)蜂,會在宿主身上產卵,24小時候就能孵化,到時他就死定了。”

我們趕到一間帳篷裡,Terry的身邊已經圍滿了人。他的左手臂已經呈現一片青紫,依稀可見米粒般大小的蜂卵。

Chin拿出一把軍用匕首和酒精,在火上烤著……幾分鐘後,Terry的慘叫聲,現場的驚呼聲和哭聲混雜在了一起。

“萬能的主,請拯救這個可憐的人吧。”現場有一個猶太教徒,不停地搖擺著身子。“猶太教的教義,在上帝的眼裡,每個人都只是一隻極小的火苗。他們相信,擺動身體能讓自己的火苗燃燒得更亮更大一點點,也許,上帝就會注意到這隻稍微明亮一點的火苗;也許,也就能聽到他們的祈禱了。”

走到帳篷外面,我想起了Chin手上的那些疤痕,鼻子裡滿是塵土、酒精和血腥的味道。我試著努力記住這種味道,等過幾年回憶起來,也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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