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評崔永元:他是一個在這個時代裡,一直醒著的人

作者 l 柴靜

近日崔永元手撕范冰冰的事情已經在傳遍了朋友圈。可能很多人還沒意識到崔永元這次的簍子捅的有多大?

陰陽合同顯然是為了避稅。避稅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偷稅。稅法規定:納稅人偽造、變造、隱匿、擅自銷燬帳簿、記帳憑證,或者在帳簿上多列支出或者不列、少列收入,或者經稅務機關通知申報而拒不申報或者進行虛假的納稅申報,不繳或者少繳應納稅款的,是偷稅。範爺的陰陽合同顯然屬於故意隱匿收入,已然觸犯稅法。

偷稅可不是鬧著玩的。刑法規定:偷稅數額佔應納稅額的百分之十以上不滿百分之三十並且偷稅數額在一萬元以上不滿十萬元的,或者因偷稅被稅務機關給予二次行政處罰又偷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偷稅數額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偷稅數額佔應納稅額的百分之三十以上並且偷稅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偷稅數額一倍以上五倍 以下罰金。

去年福布斯公佈的中國名人商業價值榜,范冰冰以2.44億元的收入高居榜首。如果崔永元說的大小合同坐實,那麼這個數字至少還要再翻個五倍。要知道一家上市公司一年的淨利潤多則幾億元,少則幾千萬,背後是成千上萬人一年的付出和勞動,卻敵不過人家幾天就賺到的錢。

劉曉慶因為偷稅坐了一年多的牢,已然是從輕發落了。如果崔永元說的是真的,以範爺的身價來看,情節比劉曉慶還要嚴重得多。範爺的罪名如果落實,會怎麼處理?想想都不寒而慄!

很多人說崔永元動了利益階層的奶酪,難道不怕嗎?我們外人並不瞭解崔永元是怎樣的人,看看柴靜的文章吧,或許我們能對他了解的更多:

《分家在十月》是他做的,很多人都看過。

在2000年的年會上,

看了這個片子之後,我來了評論部。

剛到就趕上評論部的主持人合影。

在《焦點訪談》的演播室裡,

前排是敬大姐,白巖松,水均益…還有他。

我是剛來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後面。

他轉頭看到我,輕輕扶了一下我的胳膊,

把我帶到第一排中心他的位置。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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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後來每一年評論部的年會,

看他的主持都是我的大節目,

看他在臺上手揮目送,

開領導的玩笑,戲噱鋒頭人物,逗逗女同事,

但讓大家永遠在最真摯的東西面前掉下眼淚。

臺下眾人呼喝,叫彩,吹口哨。大家都愛他。

後來常常在食堂遇見他,遠遠看著,

面色不太好,我們幾個都為他擔憂。

有次去部裡開會,他晚來,

眾人面前,自自然然地說“我的抑鬱症…”

我呆住,只顧看他。

很久後,發短信,去看看他。

他那時正寄望於童年幻夢,

一大屋子,都是老電影的劇照,

他自己穿了各種各樣的舊年代的衣服,扮戲中人。

我們坐談數小時,他說得病的前後經過。

他說的淡定,我聽得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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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他,是某個下午。

坐在電腦前頭的時候,

突然辦公室門開了,他走進來。

“咦?”我很驚喜。“你找誰?”

“找你。”他坐下了,在我對面。

然後我們聊天,我坐他對面。

杜小靜過來說“荷,真象調查的採訪。”

真的,這不似普通辦公室裡的談話。

也不是普通的聊天閒談。

他一句寒暄沒有,

那麼認真,談的是直見性命的事。

他談的問題我當然不陌生——

社會的良知的失去。

缺少希望,缺少堅守的人,讓人想要放棄…

這些話,很多人在攝像機的紅燈面前說,

很多人在文章裡說,很多人在喝酒後說。

但是他只是在一個平凡的下午,

坐在一個並不熟絡的同事面前談這些。

他談起這些的時候,並不僅僅是在表達,

就好象,就好象這些東西都是真的,

就象是石頭一樣,死沉地壓著他。逼著他。

我隱隱地有些不安。

我只能對他說他不能放棄,因為我們需要他。

並不是因為他有名,或是幽默,

而是他代表著我心中評論部的

——“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還有他身上的真誠,和絕不偽飾,

有了這個,

他才有勇氣和智慧

嘲弄那些可笑而巨大的東西。

大姐找我問號碼,他立刻起身走了。

臨走的時候他拉開門又回身說了聲“謝謝”。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有一點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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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會,他仍在臺上。

只是沒有像《分家在十月》那樣的片子了。

“評論部,現在也得了抑鬱症麼?”

他站在臺上說,底下悄然無聲。

這一場年會,他親自張羅,

請了趙本山,郭德綱…

一個部裡的小小年會,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

但是陸陸續續,

臺下的人有些走了,或是打著手機出去了。

最後一個節目,他請來羅大佑。

羅大佑一直坐在場下,

喝了兩瓶酒,一直到11點多上場。

大佑也不登臺,踩支凳子抱住吉它,一束光。

對著話筒說:

“小崔,不怕,我也抑鬱過,

不是我們有病,是這個時代有病”。

他們擁抱。

我和大群人離開座位,

圍坐在他身後側的地上。

小崔向我招招手讓我去他身邊坐,

那裡正對羅大佑坐著,

看著他晶光閃爍的雙眼。

我怕擋著大家,

腳手著地地爬過去,與他並肩坐。

大佑說“唱什麼?”

“光陰的故事”——四百多條漢子齊聲喊。

大佑輕捻絃索,琴聲清洌。我們高唱:

“流水他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我看到對面坐的小宏眼裡的淚水。

後來他說:

“知道嗎?不是因為歌聲,

是因為我看到小崔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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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他到評論部的十年。

我聽過他提起過一個夢。

誰都知道他睡不好,更不要說深度的睡眠。

但只有一次。他說:

“我做過一個夢,

夢到象白洋淀一樣的地方,

和朋友們在船上,

能聽見船槳劃過水波的聲音,

還有水鳥從耳邊掠過。”

然後他醒來,發現自己睡了三分鐘。

他是一個在這個時代裡,

在這樣的夜裡,一直醒著的人。

我只希望他能擁有那個只有水波和飛鳥的,

寧靜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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