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小弟
/ 瑞秋
展信安。
雖然這並不是一封真正意義上的信，但我仍要鄭重其事地完成這儀式。見字如面，倘若我們還能再見面，倘若這些文字還能交付到你的手中。
在那邊還好嗎？希望你過得還不賴。
其實想想，用這種大人的口吻跟你說話是很奇怪的，畢竟你在過身之前不過是個小學生罷了。不知道你那邊的時間和人間是否一樣呢，無論如何你應該也長大了不少吧。
近來家裡終於發生了一件好事情：有新的生命來到了我們家。是的，你的爸爸媽媽，我的舅舅舅媽，迎來了他們的女兒。你有妹妹了。自然而然地，我就想起了你。不知道舅媽新生的小孩與你相像嗎？我想想，還是別了吧，你就是你，任何人都無法成為你的替代品。你是在我心裡永遠也不會長大的你，是一直活在那年夏天的七歲的你。
清明節又要來了。
在所有節日裡，我最討厭四月的清明。在這個溼漉漉的季節裡，人們做的事情、談論的話題，甚至是空氣中的味道，都充滿了清明的憂鬱。明明要做著最難過的事情，可人們卻佯裝喜氣洋洋，製造出“活著的人要好好生活，不辜負離開的人”的假象。
那天，我發現自己好像有些記不清你究竟幾歲了，也許是你離開了太久的緣故吧。我掰著手指頭數著，你小我四歲，那你現在應該讀高一了。
我被這個結果驚訝到了——記憶裡的你總還是當年那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臉紅撲撲，手裡總是拿著玩具車模型。感嘆時光飛逝，沒想到你居然要讀高一了誒，如果你還活著，如果你還在我身邊。
不知道中考體育你發揮得怎樣呢？
還記得那個夏天，我得知你所患的疾病讓你不能劇烈運動。在準備八百米跑步考試的我，第一反應便是，你中考體育的時候怎麼辦——緩考和免考總歸是吃虧的。
然而我又怎會想到，你連煩惱成績的機會都未曾擁有呢？如果上天不曾虧待你，如今的你一定會是一個運動很好的男孩，跟那些我身邊的男生們一樣，熱愛著足球和籃球。
不知道你現在多高了呢？
你一定不矮，長得很帥，很討女孩歡心，我想。也許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她一定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女生。我想起小時候與你青梅竹馬的小女孩，我還記得她的名字。想知道她是否還記得你這個小夥伴呢，是否也像我一樣，時不時就會想起你。
電影裡說，死亡分三種。第一種死亡是心臟停止跳動，這是生物角度上的死亡；第二種死亡在葬禮上，是社會角度的死亡；第三種死亡，當人間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死去時，他在天堂的靈魂也會緩緩消失，彷彿消除筆一般，抹掉所有能夠證明他存在過的痕跡。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我真切的希望這世上能有多一個人記得你，在你身上安置多一份記掛，花費多一份思念，讓你能夠隨時回來看看，看看這個你還來不及好好感受的世界，看看捨不得你走遠的我。可我又想，年少時同齡人的生離死別對於孩童來說實在太過殘忍，還是讓她懵懂地忘記你吧。我相信善良如你，一定也會這樣想。
不知道念高中後的你，以後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記得小時候，長輩們喜歡問我們長大後想要做什麼。我總說我想做教育局局長，這樣就能給所有小學生免作業了。而你卻說：我以後想開的士，當司機，而且一定要開黃色的士。我嘴上附和著大人們調侃你的話語，心裡卻很是詫異，覺得想法跟其他小孩都不一樣的你十分了不起，特別極了。
當時我還有點擔心，萬一我的小弟以後真的成了的士司機怎麼辦，他們這麼辛苦，吃飯喝水都不規律，一定會落下不少職業病。可我現在想，只要你能回來，只要你還能陪伴在大家身邊，無論你成為什麼樣的人，選擇何種職業，都好。
“如果小弟還在，舅舅一家應該是非常和美的一家。”記得你剛離開不久的時候，媽媽時常感嘆。是啊，如今看似什麼都有了，卻少了一個你。我終於讀懂了那句詩：遍插茱萸少一人。
仍記得，在得知你走了的消息的那一刻，我的淚水便止不住地流，趴在媽媽的肩頭哭了很久很久。如今偶爾想起你的時候，鼻子還是有些酸酸的，眼淚卻不會嘀嗒嘀嗒地落下了。我是不敢隨便在家人面前提起你的，因為擔心淚水止不住，因為擔心勾起所有傷心的回憶。
自你離開以後，我不曾去探望你，彷彿只有這樣，我才能營造出你一直都在的感覺，彷彿你只是去了遙遠的地方讀書，我們只是因為忙碌而好久不見，彷彿某天你還能出現在我眼前，像從前一樣叫我姐姐——就像日本作家青山七惠筆下的女孩“圓”見到遠行歸來的弟弟一樣。
我亦不想聽，也不敢聽長輩們在你灰白色的相片前，絮絮叨叨著什麼，比如讓你照顧好自己，讓老天保佑我們一家等等。
他們給你帶的水果零食、為你燒的紙錢傢俱、小心翼翼捧著的花束，我全都不要看見，一件都不要。近來廣州老下雨，前兩天終於有了夏天的感覺，這兩天又起風了，天色總是昏暗且模糊，混沌不堪，讓人怪難受的。此前短暫的明媚終究不是真實的春天，春天終於露出她真實的面目了。不知道天堂裡的三月份天氣怎樣，會不會像人間一樣忽晴忽雨。希望你的世界裡永遠乾淨清爽，一如你所喜愛的樣子。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也會如我想你一樣想我嗎？很想知道你近況，如果可以的話，來到我的夢裡跟我說說話，好嗎？答應我，來世再做姐弟吧。
愛你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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