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繼續要跟大家介紹的，剛剛故世的社會學大師——齊格蒙·鮑曼，他在《現代性與大屠殺》裡面很強調的一個觀點。鮑曼就認為，德國當年之所以能夠發生大屠殺，在一個那麼高度文明理性的國家，會發生這樣的浩劫，是工具理性蓋過了價值理性的結果。這個觀點，鮑曼是借鑑於一位非常偉大的心理學奇才——Stanley Milgram，米格拉姆，他的一個實驗。
這位心理學家在1961年的時候，於耶魯大學做過一場非常有名的電擊實驗。這個實驗是這樣的：首先呢，他登報，請一些人，來參與一個關於體罰對於學習效用影響的實驗。那麼找來的實驗者，從20歲到50歲不等。學歷有的是小學畢業，有的是博士。找來了，找來之後就告訴他們，你呢就坐在這個房間。這個房間的隔壁你看不見的，那邊是一些學生。那些學生當然是找一些實驗人員假裝的。
那麼你呢，就在這邊透過麥克風，去問他們一些問題，問一連串的單質測試題、英文考題。如果他答對，那很好。如果他答錯了，你就按這個鈕。這個鈕是幹嗎的呢？這個鈕是通電的。你按這個鈕呢，那邊那個答錯問題的學生就會受到體罰。那個體罰，就是被你按下去這個鈕傳過去的電流，電擊他一下子。這個電擊呢起步點是45伏特，如果他再答錯，你就再按，使得這個電會增大它的伏特、增大電壓。最高上限是達到450伏特，是一個足以致命的電擊量。那麼他就找來這些人，然後問對面一些學生。他看不見那些學生，只聽到他們傳來了慘叫聲音。因為你被電了，你當然會痛、會叫。那這個電壓越大，那慘叫就越淒厲。他做這個實驗，然後呢，他就去問他的同行心理學家們。你們猜，有多少人到了最後，不會把這個電壓一直壓下去，壓到達到450伏特那麼高的、能夠殺死人的這種電壓呢？結果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他的同行都說，大部分同行都認為：只有十分之一和百分之一參與實驗的人，會幹得出這麼殘忍的事，把這個電一直壓下去，而且還繼續做這個實驗，而不會中途退出。結果他們全都錯了，參加這場實驗的參與實驗者們，他們裡面有65%是不斷地按電鈕。如果對面的學生錯了，他看不見他，只聽到他慘叫聲，還不斷地按，一直按到了最量的電壓450伏特。
那麼在這裡面呢，所有人都至少，這個電是超過300伏特。中間有沒有人喊著說，我不玩了，我不搞了呢？有，其實大部分人一開始都會這麼做。但是呢，聽到人家慘叫你不舒服，但是，只要這個實驗室假裝的這些實驗人員跟他們說：不行啊，這是你的任務，你要繼續下去。很冷漠地跟他們這麼講，他們就會不斷地玩下去，不斷地做下去。這個實驗想說明什麼，他想說明一點。我們常常說，一些殘酷的行為是怎麼發生的？那是因為那個人的性格很殘忍，但是這個實驗想說的並非如此。有些殘忍的事情之所以能夠發生，不是有些人天生殘忍，你看這些來參與這個實驗的人，他們都是正常人，他們都沒什麼問題。那他們怎麼會幹得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做到一些使對面那些他看不見、假裝的一些學生飽受電擊之苦，一直達到一個致命的量，還不鬆手。如此地冷漠，那是他們很變態嗎？不是。是什麼原因，是一個社會制度，是一個結構的問題，是一個環境場景的問題。只要這個場景，能夠使得他們跟被他們傷害的那些學生——那些受實驗的學生隔開了很遙遠，哪怕只是聽到他們的慘叫聲，你都覺得是跟你離得很遙遠，這是第一。
第二是什麼？假如你今天在這個環境底下，你被人告訴你，你的任務就是問那些學生問題。答錯了，你就電他。假如你把這個當成一個任務來完成，絕大部分人都會恪忠職守地、非常忠誠地要把這個任務貫徹到底。如果有人中途覺得不舒服、很沮喪、不高興、不想玩了，你旁邊的人只要給你壓力，一點點的壓力，一點點的暗示，說，你得做好你的活，這是你的工作，你就會繼續做下去。這個就是米格拉姆實驗給我們最大的啟示，而鮑曼就從這裡面得出一個很重要的觀察，那就是當年的納粹德國裡面，所有參與屠殺，或者是漠視屠殺在他們身邊發生的人，都進入了這樣一種殘忍的制度。他們本身不是殘忍的人，但是他們活在一個殘忍的制度底下。而那樣一個殘忍的制度，則是現代社會的特徵之一。
【下期預告】
第一百六十九夜《理與人（一）早上搶銀行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4.30上線
很多困擾我們的問題其實根本就不是問題，偉大的好的哲學家，常常幫我們解開這些不是問題的問題。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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