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有幾種不可養

书有几种不可养

书有几种不可养

養魚,魚死;養花,花蔫。養貓狗,嫌吵鬧;養豬兔,沒小院。於是,養書吧。

豎高大書架若干,放陽光明媚之東室,盛年代不一、開本不同、五花八門之圖書,且養之也。書有大有小,有新有舊,有古有今,有中有西。書姿搖盪,書味滿室,不一定都能化成“力量”,卻大半可以增添生活情趣,緩解世事人情、典章制度造成的精神疲憊與心靈枯竭。不可能有一夜聽春雨的小樓,趣又不在阿堵物,居處混凝土砌成的樓林之中,陽臺外不聞鳥叫雞鳴,木窗下難有蟬吟鴉噪,只好歸隱書林,在展卷神遊中培養迴歸與超越的情緒,藉此應付人生得意之樂和失意之苦。讀散淡之文,也誦激揚之語。既不孤芳自賞,也不隨波逐流。時常坐在我喜愛的書的對面,久久地看,於是,單是那些作者的名字也有了一道道風景。

魯迅,名字如老吏斷獄一般簡截乾脆。周作人,平板之中見出深思。錢鍾書,充滿著書卷氣。傅雷,這名字火氣太大了。張中行,一派四平八穩的儒者風度。汪曾祺,總有士大夫的古典的風雅。張愛玲,俗得不能再俗,反倒見出可愛。冰心,太晶瑩純淨了。黃裳,極其古雅。鄭逸梅,風雅自遠而香氣襲來。賈平凹,自然中含著大氣象。南懷瑾,是得道的高潔的大師了。餘秋雨,溼意與詩意同存,深沉與靈思相生。還有,董橋,董酒古色古香,小橋流水人家,此間可以讀書了。

孔孟老莊、劉勰鍾嶸可與康德黑格爾、尼采海德格爾對話,廣益書局1931年的《唐詩三百首》紙色發黃,可與鮮亮精美的《全唐詩廣選新注集評》比肩;《世說新語》、《紅樓夢》可與《十日談》、《百年孤獨》相視而笑;《談藝錄》、《管錐編》、《宋詩選注》、《圍城》可與《幹校六記》、《將飲茶》、《洗澡》及楊譯《堂·吉訶德》舉案齊眉。賈平凹的書可與三毛的書相依傍了,魯迅、胡適之、梁實秋、林語堂可以攜手了。

出版社造書,其情形跟食品廠生產方火腿、燒磚廠生產紅磚,並無二致,書在出版社、印刷廠降生了是“產品”,書從出版社轉到書店甚至商店裡,跟服裝、鞋襪、衛生紙一起出售,這表明書躺在書店裡只是一種“商品”; 而圖書館是眾多書籍的歸宿,向來被人視作書籍的墳墓,因為要顧及公眾的不同口味,是什麼樣的書都被蒐羅接納的,這樣下來,沒有一家圖書館不是書籍的收容所和養老院。只有個人書齋裡的書架上的書才是生氣灌注的生命系統。架上的書籍一本一本的跟收藏人息息相關,每一本書都有種緣分,每一本書都有個故事。書齋主人與群書之間目既往還,心亦吐納,其間生命流貫,人與書連成一體了。故養書就是養氣,養書就是養神。

視書為階梯、為跳板、為麵包、為裝飾、為敲門磚的人,家裡雖有幾架子書,都不算養書。養書者應該這樣: “嘗冬日過慈仁寺,見孔安國《尚書大傳》,朱子《三禮經傳通釋》,荀悅、袁宏《漢紀》,欲購之。異日侵晨往索,已為他人所有。歸來惆悵不可釋,病臥旬日始起。” 一書借出,借者不還,像思念遠行的愛人那樣思念它。敝衣遭路人白眼,陋室為寒風所欺,錢包為小偷所竊,情人傍富人而去,盤中已數月無魚,一展書卷,若對故人,誦劉禹錫“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抑揚頓挫如舊也。攜書外出,適逢風雨,解衣護書,如護愛女,雖蓬頭垢面亦泰然自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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