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躁鬱交替,我從未遠離職場|渡過

十年躁郁交替,我从未远离职场|渡过

“動物動物,就是要動的;做人做人,就是要做的”

我的雙相病程是在24到34歲之間,正是一個人職業生涯最最可以發力的年華。

那個時刻,我會覺得我被社會拋棄了,變成了一個毫無價值、無法自食其力,並且將要連累父母的廢人。

當重度抑鬱來襲時,所有的一切都停滯了。思維、慾望、行動力,但凡有一項能夠運作自如,也不至於把自己限於困境那麼久。

我變成了事事需要母親照顧的嬰兒。每天母親會逼我起床,逼我梳洗,做些簡單的家務,強拉著我出門散步,做簡單的運動,到商場或者超市裡感受琳琅滿目的貨品和川流的人潮。她常說:“動物動物,就是要動的;做人做人,就是要做的。”在緩慢但堅定地推著我往前走的過程裡,她試圖讓行屍走肉般的我,感受到生活該有的氣息。

雖然那段時間,我和世界之間還隔著一層朦朧的玻璃,彷彿能看到外面,卻始終無法觸碰得到;但漸漸地,在藥物的作用和親人們的努力推動下,我逐漸恢復了一些自主意識。

半年後的一天,我終於對母親說,我想重新上班試試看。

簡單的工作逐漸把我拽出重鬱

因為病前有過幾年外企總助的工作經歷,基本的職場規則和素養得到過培訓,這給我嘗試接觸社會託了很大的底。

第一份工作是姨媽朋友公司裡的一個文秘崗位,簡單的簽證資料整理和審核。每天收資料,整理資料,根據簽證要求清單核對信息,如果有不符的就挑出來,用紙條標記出還缺什麼資料,告知當事人補充等等。很簡單的工作,工資也極低。但對當時的我來講,能夠有一個地方讓我能夠每天按時起床、出門、搭公交車,然後下班後再搭公交車,慢慢走回家,已經是一個能夠重新對接社會的最佳的恩惠了。

這份工作最大的好處是重複機械,只要按照清單核對就可以。雖然也要和人打交道,但只是極少的人。對於重鬱期的我來說,基本能夠勝任。不用太動腦,也不需要外出,但可以幫我克服凝固般無法思考的狀態。雖然每天要被上司各種挑剔甚至責罵,但當時的我真的是抱著無限感恩的心態對待這份工作,也逐漸恢復了曾經的腦力和部分活力。

可以說,除了藥物,這份簡單機械的工作幫我漸漸爬出了抑鬱的泥潭。

所以,我特別建議病友們,如果藥物已經漸漸解放了大腦,能夠簡單思維,務必去找一份相對簡單的工作。

工作的時候不要怕捱罵(這個狀態下,任何工作都會出錯)。心要堅定,要克服時不時湧上來的自卑和恐懼,時時為自己打氣。記得剛開始,我也經常陷入恐懼,恐懼周圍的環境,恐懼人。每當這個時候,就會躲到廁所隔間裡,默默唸誦“順其自然、為所當為”,洗把臉再出來,強撐著面對手頭必須要處理在事情。撐著撐著,也就過來了。

漸漸地,像是慢慢充了一些電回來,腦力開始恢復,體力也逐漸跟上來。當做事的慾望更了之後,為了每月不菲的醫藥費和生活費用,就可以嘗試更有挑戰(薪資更高)的工作了。

輕躁期的努力能為困難期提供緩衝

後來,重新回到市場開拓崗位的我,正逢輕躁期,又是一番景象。

精力彷彿無限充沛,幽默而有活力。在國外的展會上,哪怕是第一次見面的客戶,也會因我風趣的溝通方式而駐足。有兩年的時間,一切非常順利。市場一旦開拓,好像伴隨著歡樂的背景音樂,客戶紛至沓來;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又一場抑鬱襲來,歡樂的樂曲嘎然而止。我的世界重又變得沉滯粘稠,時間又慢了下來,我變得不想再理會繁複的訂單,也頓覺不再有精力可以承擔經常性加班和出差的節奏。

好在這兩年親手組建的團隊給力,我逐漸把重要的客戶和工作分配給他們。又過了一年,和第一次抑鬱發病時一樣,當每天的上下班都已經變成很艱難時,不顧老總的挽留,我決定再次離開職場,讓自己重新停下來喘息。

這次是長達3個月的漫遊。帶著百憂解和丙戊酸鈉,我踏上了去往青藏高原的天路。3個月後,回到城市。生活要繼續,治病也需要錢,還是要面對現實的生活。

好在,重度抑鬱的狀態有所緩解,重新找工作、面試、就職,一切又似乎回到了正軌。

永遠和社會保持連接

就這樣,抑鬱-輕躁-再抑鬱-再輕躁,三次反覆,成了我十年病程裡的三場輪迴。

從躁到鬱,是從高處極速跌落到深谷的感覺,完全沒有辦法維持或者繼續原來的生活,只能按下停止鍵,讓自己在藥物的作用下喘息過來。

接下來,從抑鬱泥潭裡爬出來,回到一個相對節奏慢一些、機械簡單的工作中,無需太多用腦,目的就是為了保持一種和社會連接的狀態。

當抑鬱減退,活力重來的時候,順勢改換快節奏而高強度的工作,至少讓自己在最黃金的年華里,也留下曾經奮鬥的足跡。哪怕在不知哪一個明天,又會重新跌回暗夜。

在那段歲月,“死亡”這個暗黑的誘惑如影隨形。印象最深的兩次,是在出差。一次是東京颱風季,恰逢當天有一場小地震,夜半時分,我站在酒店高樓的窗前,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感受著樓體輕微的震顫,多希望自己能就此融在外面無邊的夜色裡。只是第二天,還是要收拾好自己,穿上得體的衣著,畫上淡妝,微笑著去洽談。

還有一次,在吉隆坡,客戶幫訂的酒店位置特別好,下面不僅有一個大型商場,還有一個順著地勢建造的深坑叢林,地坑上懸空有一座長長的吊橋。從我的房間望下去,晃晃悠悠走在橋上的人很像一隻只小蟲子,而我的腦海裡卻是我在橋上縱身躍下的場景……

我記得,當我無法控制地想到這裡,就趕緊下樓,走進喧鬧的商場、超市裡,讓鼎沸的人聲把我又拉回現實,得以在幾個小時後可以若無其事地和客戶會合。雖然笑容是僵硬的,內心不停地說著“好累,回到房間,關上燈,安靜地閉上眼睛吧”,但也總能強撐著完成這次出差的任務。

就是這樣,彷彿揹負著另一個沉重的我,在每一次的鬱躁交錯裡,我隨著狀態變換著工作,再沒有離開過職場。

好在8年前的5月,新綠明亮的色彩在一個瞬間跳躍著替換掉灰色的世界之後,我再也沒有失去過繽紛的色彩;又過了兩年,“渴望死亡”這個如影隨形的小跟班逐漸淡去,直到有一次出差,我發現坐在車上再也不會自動幻想車禍,那個瞬間,心頭湧起的喜悅讓我頓時淚流滿面。

從那以後,工作就此逐漸安定,不再是隨著鬱燥被動起舞,而是能根據自己真實的想法、興趣來嘗試不同的職場崗位。同時,因為十年病程的歷練,對於生命有了不同的體悟,慾望更簡單,生活更本真,不再會給自己額外強加太多的壓力。

回首病中,不論是簡單的工作,還是複雜高難度的崗位,每一個職場經歷都能給我留下很多感悟和經驗。這些漸漸累積的經驗,可能時而會被抑鬱封印,但卻不會真正消失。當封印漸漸淡去,這些累積的經驗就能助我在職場裡再次發力,不去辜負每一個難能可貴的康復時期。

所以,抑鬱也好,雙相也罷,都只是一種暫時的狀態。只要對生活,對自己保有恆久的信心,哪怕在最黑暗的日子裡,我們也能在職場中隨鬱而安。

作者曾在本公號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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