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與一片沙

三代人與一片沙

讓沙漠變花海,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有一群人就這樣幹了,還一干就是37年。當地省市縣三級政府部門為他們勒石記功;子承父志,治沙立成了誓約。

六位普通的西北老漢和兒孫們三代接力,把大漠變林場,把林場變公司,封沙育林35萬畝,植樹3000萬株,如今連大學畢業生也到公司來應聘。

是怎樣的一種力量,不但封住了風沙口,實現了“人沙和諧”的生態夢,還讓“沙土”變“沙金”?

不甘服輸,六老漢用白髮換綠色

三代人與一片沙

“一夜北風沙騎牆,早上起來驢上房。”

騰格裡沙漠南緣的甘肅省古浪縣,是全國荒漠化重點監測縣之一,境內沙漠化土地面積239.8萬畝,風沙線長132公里。

八步沙,古浪縣最大的風沙口。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這裡“秋風吹秕田,春風吹死牛”。大風挾著沙子吹過,往往連地帶莊稼都不見蹤影。

風沙再狂,總有人不甘服輸。

1981年,古浪縣決定改用承包的辦法治沙。郭朝明、賀發林、石滿、羅元奎、程海、張潤元六位年過半百的老漢,在承包合同書上摁下紅指印,以聯戶的形式組建了八步沙集體林場。

第一年,他們造林1萬畝。轉過年一開春,風吹、沙打、羊啃,苗子十存一二。林場場長石滿和老哥幾個悶頭走進林場巡看,到處風起沙馳,枝幹斜插。難道真的幹不成?

不經意轉過一個彎,在一座沙嶺背後,一小片林子卻長得格外茂盛,還開出了花朵。檸條樹和梭梭開的是小黃花,紅柳的花是紫色的,被譽為“大漠美人”的花棒開的花紅的白的都有,一朵挨一朵。

六老漢怔住了,互相用眼神詢問:“這不是夢吧?”

花朵就是希望。他們定了心:“能幹成!”

六老漢捲起被褥住進沙窩。沙地上挖個坑,上面用木棍支起來,再蓋點草就是“治沙指揮部”。白天在沙漠裡勞作,夜裡蜷在地窩子裡。

張潤元回憶,大風常把被窩吹跑,他們就在冰冷的地坑偎到天亮。後來又挖了個窯洞,在窯洞裡堅持住了一年多。1983年,在縣林業局的支持下,六老漢才有了3間草房。

在沙漠中造林,栽上、吹跑,再栽、再吹跑,繼續栽……成活一棵樹往往意味著栽種五六次。六老漢觀察發現,在樹窩周圍埋上麥草就能把沙子固定住,樹苗就能保住。由此,當地流傳起一句順口溜:“一棵樹,一把草,壓住沙子防風掏。”

種樹容易護林難,好不容易種下的草和樹,幾天就會被羊啃光。六老漢就既當愚公,又當“包公”。每天日頭一落就進林地“值班”,夜裡12點再爬進沙窩休息,還沒少跟放羊的鄉親“黑”臉。

春季植樹任務重,秋季壓沙任務重,夏季和冬季護林任務重,6家人40多口齊上陣,年紀最小的只有10多歲。“一年下來,眼看撐不住了,轉過年看到樹綠花開,樹活了,人也‘活’過來了。”張潤元說。

就為這一眼紅和綠,10年,六老漢用汗水澆“活”了4.2萬畝沙漠。一個喬木、灌木、沙草結合的綠洲在八步沙延伸,以前單調的沙丘一逢春彷彿變成了花海,多姿的沙生植物有的像盛裝起舞的飛天,有的亭亭玉立於沙地之上,有的盤腿坐在綠草之中……

為此,六位老人熬白了頭,甚至有人過早走完了人生路。1991年、1992年,賀發林、石滿相繼離世。

石滿生前榮獲全國治沙勞動模範榮譽稱號。當地人說,他是累死的。石老漢沒有埋進祖墳,而是埋在了八步沙。他去世前交代:“我要看著八步沙的林子。”

子承父志,“六兄弟”甘做世代“護林郎”

三代人與一片沙

為了大漠花開,他們再也沒有回頭。在後來的幾年裡,郭朝明、羅元奎也相繼離世。當初向沙漠挺進的六老漢中,四個走了,兩個老得幹不動了。老人們放不下那些檸條、花棒、紅柳,走的時候約定,6家人每家必須有一個繼承人,把八步沙管下去。

於是,郭老漢的兒子郭萬剛、賀老漢的兒子賀中強、石老漢的兒子石銀山、羅老漢的兒子羅興全、程老漢的兒子程生學、張老漢的女婿王志鵬,接過了治沙接力棒,“六兄弟”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

父死子繼,花開花謝,誓約不悔。

今年66歲的郭萬剛,在1983年就被父親叫來林場種樹,當時郭萬剛在供銷社端“鐵飯碗”。石滿老漢去世後,郭萬剛繼任八步沙林場的場長。但郭萬剛一開始並不甘心當“護林郎”,一度盼著林場散夥,好去做生意。他曾懟父親:“治沙,沙漠看都看不到頭,你以為自己是神仙啊!”

1993年,一場黑風暴,徹底改變了郭萬剛。

那一年5月5日,正是春意融融、開花結籽的季節,17時左右,剛剛還晴朗的天,突然平地起了一陣風,帶著土腥氣。轉瞬間,天就變成了一種令人壓抑的昏黃,隨即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風大得邪乎。正在巡視林場的郭萬剛和羅老漢被吹成了滾地葫蘆,狂風掀起的沙子將兩人蓋住,兩人就趴在原地四肢不停地刨沙自救。十幾分鍾後,一絲光亮從天上透下來,卻又下起鵝毛大雪。兩人頂風冒雪踉蹌走了半個小時,迷了路,身上結了一層沙殼。好不容易碰見一個騎著騾子出來找牲口的村民,上前剛要打聽路,騾子被兩人的樣子嚇驚了,把背上的人掀了下來。第二天早晨,死裡逃生的郭萬剛聽到一個消息:黑風暴“刮死”了23個人。

之後,郭萬剛就把被窩搬進了八步沙。

當時22歲的石銀山長年帶著3個人堅守在深入林場25公里遠的護林站上,春節也不能回家。別人全家團圓,他在黃沙中眺望著遠處村莊的焰火。2005年秋天,石銀山雙腿患上了嚴重的溼疹,疼得走不成路,但他只回家休息了3天,又拄起柺杖進了沙漠。

樹綠了又黃,花謝了再開。如今48歲的石銀山已經鬢角泛白。“六兄弟”也變成了六個“尕老漢”。

大漠的綠色,是要用人的時光和容顏一點一點換來的。

在八步沙林場,當年六老漢栽下的檸條、花棒已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現在開花的都是“六兄弟”種下的。郭萬剛指著一處正開花的點地梅說:“新樹接老樹,也是傳承不斷。”

2017年春天,郭萬剛的侄子郭璽加入林場,他開著車穿梭在沙漠,成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

三代接力,創業圓夢新時代

三代人與一片沙

再美的願景,實現的過程也難免波折。20多年前,林場就差點散夥。

1993年以前,林場靠當地造林補助生存,每人每月45元。1993年到1996年,由於國家生態政策的調整,八步沙林場沒有了造林補助。

1995年春,林場發不出工資,面臨倒閉。

賀中強回憶:“當時很茫然,這麼幹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困難面前,郭萬剛力排眾議,決定在林場附近購置300畝荒地,再打一眼機井,種些小麥、玉米等糧食和西瓜、西紅柿等經濟作物,探索多種經營。

花謝總會再開,堅韌方能成事。1997年,靠著籌措的30多萬元,林場買了地,打了井,當年就收入20萬元。林場起死回生,集體有了收益。從此,治沙人變成創業者,創業者變成六股東。

治完八步沙,“六兄弟”2003年又鎖定距八步沙25公里遠的黑崗沙、雙槽、漠迷三大風沙口。當年,他們便在黑崗沙栽了7000畝沙生植物。又是10年過去,三大風沙口已是林草豐茂。

2009年,“六兄弟”在林場的基礎上成立八步沙綠化責任有限公司,在治好的沙地裡發展沙產業,兼承接環境治理工程。2010年,公司收益開始反哺林場。

2015年“六兄弟”又在甘肅和內蒙古交界的麻黃塘承包沙漠15.7萬畝,目前已經治理3萬多畝。2016年,公司人馬進一步壯大,兩名大學生應聘加入公司,工程招標、治沙科技有了專業人才。2017年,公司營業收入達2000多萬元,實力不斷壯大。

“治沙經”念成了“發財經”。

今年,武威市和古浪縣鼓勵“六兄弟”在當地黃花灘移民區流轉了1.25萬畝土地,帶領搬遷移民一起種植肉蓯蓉、枸杞和紅棗。春種時,光給貧困戶發放勞務費就超過300萬元。

郭萬剛曾作詩:“沙棗花棒苗健壯,破土已聞漠花香。”耐得住的人,最終會得到回報與獎賞。

郭萬剛張了幾次嘴,最後有點羞赧地說:“就是喜歡花。”

他說,你知道嗎,沙漠裡每一種花都有香味。檸條花聞起來像衛生香的味道;沙棘花香味很甜膩;花棒的花味道像玫瑰;紅柳花乍聞起來有點苦,但後味卻越來越香。

賀中強說:“每到四五月份,這裡全是花,讓你把受的苦全忘咧。”

八步沙、六老漢、“六兄弟”,三代人用37年向大自然行了一個莊重的揖拜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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