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曉楓:父親與家

芮曉楓:父親與家


冬春交季的日子,天空陰沉沉的,渭北平原一片寂寥。在霧霾天氣裡,我回到了久違的故鄉。

鄉間的街巷裡極少有人,故園依舊,只是院子裡多了一些被風吹亂的雜物。打掃完屋裡屋外,站在父親的遺像前,畢恭畢敬的為他老人家燃上一支香,不由得一陣心酸,眼淚簌簌的就來了。誰不渴望擁有自己的家?父親辛苦一生,歷經曲折,才有了這座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到頭來,卻還是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廝守著......


芮曉楓:父親與家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一生都在為營造這個家奔波,或許這就是他這樣一個平凡的人終其一生的夢想。這對於一個農家出身的鄉村教師來說,恐怕是最大的理想了。

我們家最早住的房子,是關中農村特有的那種單面淌水的房屋,只有一間半,一家七口人就擠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那時我尚年幼,記事不多,不知道生活的艱難,甚至還覺得這樣挺熱鬧。

只記得有一次晚上睡覺,我被擠得胳膊脫了臼,害得父母半夜帶我去看村醫。據母親說,那是父親平生第一次蓋的房子。房子蓋起後不久,撐嵌(連接房屋前後柱子之間的橫樑)裂了縫,只好在房子中間立一柱子頂著(當時我只覺得這柱子挺礙事)。

後來,隨著我們姊妹幾個漸漸長大,一間半房子住不下了,父親不得不第二次蓋房子。其實那不能稱作完全意義上的房子,只是在原來的房子旁邊搭建了一間小屋,很低矮,沒有單獨的門,有一個門洞與老房子相連通。更令人心寒的是,小屋的窗子是用高粱杆編扎而成的,母親畫了一些窗花,貼上去,倒也不顯得破敗,還平添了幾分歡愉。兩個姐姐就住在這間小屋裡,成了她們的閨房。

上世紀70年代中後期,隨著家鄉一座大型水庫的建成,我們村緊鄰水庫的村落實施大規模搬遷 ,父親便著手落實他的建新家計劃。這個計劃,在父親心中是龐大的,也是宏偉的。因為這時候,我們家有了自己的獨家小院,父親的工資增加了,農村的情況在好轉,兩個姐姐也有了工作收入。

父親是一個傳統的人,按照他的設想,我們兄弟三個,將來都應有一座房屋,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幾世同堂,其樂融融,這樣才算一個完整的家,一個理想的家。但同時父親也深知,這樣一個宏偉的計劃,不是一次可以完成的,貧瘠的土壤上,結不出過於豐碩的果實。因此,在他心中,有了一個“三步走"的設想,就是分三次把家建起來,這就有了父親的第三、四、五次蓋房子的經歷。1976-1986年,父親用了整整十年時間,先後蓋起了三座九間瓦房外加一間灶房,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一個像樣的家:院子前面三間倒廈外帶門樓門道,中間對面各三間,後面一間灶房,一座典型的關中農村四合院式建築。上房(倒廈)父母住,一明(客廳)一暗(臥室),推格窗子三坎門,屋頂為木製閣樓,不失傳統;對面房我兄弟仨各一個房子(各一間半 ), 剩餘一個房子姐姐們回家住,全都是西式門窗,屋內用石膏板吊頂,頗有現代氣息。那時那地,這樣的人家,可是不多見的。

值得一提的是,父親始終在用心編織著自己心中理想的家園。穿過門道進得入院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叢茂密的竹子,竹節挺拔,四季常青;天井院搭起了碩大的葡萄架,後院栽植了國槐、泡桐,春天綠樹新枝,香氣襲人,夏天濃廕庇日,絲絲清涼,秋天碩果盈枝,奼紫嫣紅。好一幅鄉村田園風景畫,也成了我對家的最美好記憶。

父親的最後一次也就是第六次蓋房子,是在新世紀到來之前,這是父親一生最沒有想到的事情。那些年,關中農村正在經歷近百年來最大的變遷,家家都在棄舊修新,一排排新房舍拔地而起。由於缺少統一規劃,地基高低不一,而且只注重建房,不修公共設施,造成了街巷排水不暢等問題, 我們家就常常在雨天被泡在水裡。

每逢大雨,在外工作的我們心急如焚,既擔心房子,更擔心在家的年邁的父母。因此,在我們的多次動員下,父親終於同意重建家園。當時看得出,他老人家是多麼的不捨,不願。

1998年秋天,是個多雨的季節,父親和我們一起 ,拆除了他心中的那個夢想,重新建起來現在這個家,小樓代替了瓦房,四合院變成了四室一廳,棕櫚取代了翠竹,新栽的核桃樹依然盈枝,只是沒有了葡萄的滿院飄香.....

那年,父親已近古稀之年。父親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 ,他在固守著自己的夢想。就在他的夢想變為現實的日子裡,我們姊妹五人先後離開了這個家,去實現自己的人生的理想。這抑或是他的遺憾,也是他的欣慰。

多年以後,我們都在外有了自己的家,儘管千呼萬喚,父親也一直不願隨我們而去。父親一生是為家活著的。在他病重的歲月裡,我們為他建造另一個世界的家,他老人家 拖著衰弱的身體看了這個最後的歸宿之所,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每每想到那情那景,我的心中總是隱隱作痛,卻也聊以自慰。

父親,春天來了,你在遙遠的天國可否安好?

2013年元月於故鄉


芮曉楓:父親與家

圖: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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