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階層固化:絕望的另一種姿勢

全球階層固化:絕望的另一種姿勢

這幾天,“高考”再次成為全民熱議的話題,可是“高考改變命運”這個曾經的真理正在經受越來越多的質疑。教育真的能讓人實現階層躍進嗎?其實這已經不僅僅關乎中國國情,而是放之世界皆準。一名從美國“鏽帶州”的貧窮家庭走出,最終成為耶魯法學院畢業生的年輕人,J.D.萬斯,在2016年寫下自傳《鄉下人的悲歌》轟動世界。在這部“反雞湯式”的個人奮鬥故事中,讀者可以看到,社會的階層固化越來越嚴重,向上流動越來越困難,正在成為全世界的“悲歌”。

鄉下人的貧窮之歌

“各種各樣的統計都會顯示,像我這樣的孩子前景黯淡——我們當中幸運的那些,可以不用淪落到接受社會救濟的地步;而那些不幸的,則有可能會死於過量服用海洛因——我的家鄉小鎮僅僅去年就有幾十人因此死去。”J.D.萬斯在《鄉下人的悲歌》中的開場白足夠震撼人心。這名來自美國阿巴拉契亞山區鐵鏽地帶俄亥俄州一座鋼鐵城市的年輕人,用一部講述個人奮鬥的成長故事,在2016年席捲了整個美國社會。那些金融界、科技界、政界的領軍人物似乎第一次驚覺自己置身於這樣的世界,他們關於社會底層危機的認知不再停留於那些抽象的學術文章和數字統計,而是廣大藍領階層每天都在面對和抗爭(或者不抗爭)的真實困境。

面對底層危機引發的經濟問題,曾經盛行的觀點是將其歸咎於政府福利制度的欠缺,但萬斯卻認為,在很大程度上,窮人的問題是他們自身的原因所致——“我們經常在嘴上說努力工作有多麼重要,但卻告訴自己找不到工作的原因是我們感覺到的不公:奧巴馬把煤礦關掉了,或者說所有的工作都被中國人奪走了。這些都是我們為了解決認知不協調而編造的謊言——我們看到的世界與我們宣揚的道理之間的大相徑庭。”

全球階層固化:絕望的另一種姿勢

從同一種心理機制蔓延開來的那些焦慮、絕望和非理性行為,滲透在無數和萬斯的原生家庭相似的白人底層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無度的消費、購買大屏幕電視和iPad、給孩子買高檔的衣服、花錢買不需要的房屋再抵押還錢,直至破產……“節儉不能滿足我們的生活,所以我們花起錢來大手大腳,假裝自己屬於上流社會”,這正是萬斯所處的充滿了真正非理性行為的世界。

但《鄉下人的悲歌》不僅僅是一個關於沒落的鄉下地區如何繼續走向更深沒落的故事。從一名來自俄亥俄州的鄉下人,到耶魯法學院畢業生,萬斯的個人經驗似乎在證明,學校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是改變被桎梏的命運、實現向上流動的唯一途徑。只不過,這條“向上流動”之路,著實不輕鬆——他在耶魯參加的秋季面試計劃,讓他第一次見到了上流社會的行為準則:這種準則不但體現在晚宴考究的白蘇維翁和霞多麗,或者是“閃閃發亮的水”(氣泡水)之中,更在於讓他意識到“成功人士玩的是迥然不同的遊戲”,那種搭建關係網絡、調動社會資源為自己的職場之路添磚加瓦的方式,是一個鄉下來的窮學生從未想到過的。正是這些讓他大開眼界的新生活經歷,

終於坐實了他當下的真實身份:文化移民。面對精英階層與底層人士所擁有的天差地別的生活方式,除了感嘆只有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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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流動有多難?

這個個人身份的艱難遷徙過程,早早在統計學概率上就註定了兩者不同的命運軌跡。聖路易斯聯邦儲蓄銀行在去年初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出生於美國收入分配最末端(家庭年收入水平位於全美倒數5%)的家庭的孩子,最終能夠進入收入分配最高層(前5%)的概率是7.5%。這個數據在英國是9%,在丹麥是11.7%,在加拿大則是13.5%。即便是在概率上比美國人多了一倍的加拿大,這個數據也並不樂觀。琳琅滿目的勵志雞湯和成功學教案曾試圖勸服人們,只要足夠努力,

你就能搖身一變成為“金鳳凰”。可不容置疑的統計數據和萬斯的“反雞湯式”自傳,以及那些被我們選擇性忽視的身邊大量真實案例,更加不留情面地告訴我們:機會不均等與輸在起跑線,才是全世界的階層流動過程中需要直面的不爭事實。

放眼今天的中國社會,“高考能否真的改變命運”“寒門難出貴子”的質疑聲早已此起彼伏,階層固化正在成為一個越來越通用的社會學名詞。即便是舉全家之力的教育投入,在一戶底層家庭、中產階層家庭和頂層家庭之間的差距也是不容忽視的客觀現實。那些在偏遠山區勤勉就讀的窮人家孩子,耗盡力氣也不過是考上一所“還可以”的一本大學,這是因為國內多數優秀高校的資源早已被那些有餘力發展課外興趣的中產階層孩子佔領,而富人家的孩子更是早早退出了國內的高校競爭,在國外的校園文化中鋪就他們未來的人生道路。當他們站在同一個社會競爭環境中(甚至根本無法站在一起競爭),他們手中的物質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已是天壤之別。

全球階層固化:絕望的另一種姿勢

前兩年引發全民收視熱潮的《歡樂頌》,以及不久前的《北京女子圖鑑》,大概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在這個階層固化日趨嚴重的社會里要想實現向上流動有多麼困難。樊勝美頂著那個讓人痛心的原生家庭的重負,終於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為外企資深人力資源,但外表的光鮮背後是日常生活的諸多不順心:和另外兩個女孩共同蝸居在一個高檔公寓樓的出租屋內;每月給老家寄去大量生活費;為了能在大城市裡釣到“金龜婿”而流連於男權當道的酒桌之間……

至於《北京女子圖鑑》中的陳可則似乎招來了更多觀眾的非議——一個只是仗著自己的性別和姿色在男人堆裡打滾的女主角形象,實在與主流價值觀取向不符。人們推崇原劇《東京女子圖鑑》裡的那種勵志敘事:來自小縣城的女孩在地方大學畢業後,到東京從最底層工作做起,憑著踏踏實實的勤奮和間或從天而降的好運,一步步踏上光鮮亮麗的人生之路。這符合了人們對實現階層向上流動的幻想,符合了某種古老的“神話”或“雞湯”:只要你足夠努力,就會足夠優秀。對於那些淪落到出賣姿色的女性,或者依然徘徊在底層的人,人們會說,那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但這或許也只是一種倖存者偏差。今天,中國的大城市聚集了足夠多的中產階層,或者新興中產階層,以至於人們幾乎遺忘了那些擁有更為廣大的面積和人口基數的小城市。那些擠破腦袋想要到北上廣尋求發展空間的“縣城年輕人”,不少人的最終宿命也許只是外賣員、快遞員、服務員,在過了一定年紀之後再將自己的夢想寄望在下一代身上——而他們或許也知道,以自己所能創造的條件,在這個階層固化的時代裡,兒孫輩也很難實現這些古老的夢想。

然而,無論是美國人、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加拿大人,即便明知現實的殘忍,所有人卻都還抱有著向上流動的幻想,所有人都還做著年輕而酣長的美夢。可是這個夢對於一個國家而言,卻是一個十足的噩夢。階層流動還沒來得及實現,但城市之間的“向上流動”卻已經彰顯了足夠的經濟學危機。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則顯示,城市的發展在逐年陷入“贏者通吃”的循環:自金融危機以來,全美最大的53座城市(人口超過100萬)貢獻了93.3%的全美人口增長。

從2010年至2016年,這些城市的經濟產出佔全美經濟產出的三分之二,就業增長佔全美就業增長的73%。與之相反,從2010年至2016年,人口在25萬以下的美國小城市對全美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負6.5%,意味著這些小城市的經濟過去幾年來基本沒有增長,甚至是負增長。所有人都想在大城市築夢,但總有人要留守故里,於是那些衰老而破敗的小城小鄉,只能醞釀出新的鄉下人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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