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不通,中國這個超大型國家組織是根本建構不起來的

啥叫精英啊?意思就是一幫不甘於人下的傢伙啊。他們是一定要做一番大事的。如果沒有機會去做全國性的大事,他們就要去做地方性的大事。這是什麼意思啊,就是把地方性的大事辦成他們的“全國大事”,說白了,就是鬧分裂、鬧獨立。

結果就是一旦某個地方出現了精英,利用當地的方言創造出了偉大的作品,這種方言,就很難再消失了,操這種方言的人,隱隱然就會出現要獨立,要成立主權國家的傾向。而這種方言,就會成為未來這個主權國家的官方語言。

語音不能統一,怎麼辦?

策劃人:李子暘 轉自羅輯思維

和你一起終身學習,這裡是羅輯思維。

今天我們繼續給你介紹蘇力老師的著作《大國憲制》。昨天我們講的是文字統一對於建構一個大國的意義,這個問題,咱們祖先解決得不錯。但是緊接著麻煩了,來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就是語音問題。

書同文,通過努力,可以做到。但是語同音,就是說話的音調一樣,互相聽得懂,別說古代,就是今天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今天北方人聽廣東人說話,還是和外語差不多。

但是,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語言不通,中國這個超大型國家組織是根本建構不起來的。為什麼?

我們從正反兩個方面來看。

從正的方面來說,中國古代的讀書人雖然通過閱讀儒家經典,繼承了天下觀念和聖賢人格。比如著名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你聽聽,這是多大的格局和氣象。

但是,如果在現實中,讀書人因為方言問題,沒辦法和本地以外的人說話,那在精神上,他們怎麼可能成為“橫渠四句”裡標榜的那種意義上的儒家士大夫呢?在實務上,怎麼可能成為真正有全國視野的官僚呢?所以,語同音,是打造士大夫階層的必要條件。

再看反的那一面,這就非常危險了。如果一個精英,不能成為全國性的精英,他就必然成為地方上的精英。

啥叫精英啊?意思就是一幫不甘於人下的傢伙啊。他們是一定要做一番大事的。如果沒有機會去做全國性的大事,他們就要去做地方性的大事。這是什麼意思啊,就是把地方性的大事辦成他們的“全國大事”,說白了,就是鬧分裂、鬧獨立。

你別覺得這是聳人聽聞,你看看歐洲的歷史就明白了。

歐洲中世紀的時候,書上的文字都是拉丁文。這和中國古代的書同文是差不多的。但是說話呢?沒辦法統一,所以各地都有各地的方言。很正常吧?跟中國也差不多吧?結果呢?

結果就是一旦某個地方出現了精英,利用當地的方言創造出了偉大的作品,這種方言,就很難再消失了,操這種方言的人,隱隱然就會出現要獨立,要成立主權國家的傾向。而這種方言,就會成為未來這個主權國家的官方語言。

這樣的例子還少嗎?莎士比亞對英語,普希金對俄語的貢獻就在於此。更典型的例子是馬丁路德。德語原本只是一種不登大雅之堂的中歐地區的方言。馬丁路德用這種方言翻譯了聖經,統一甚至可以說就此創造了標準化的德語和德文。

這件事的後果可不會侷限在語言領域,他一定會往政治領域發展,德國這個國家就從此輪廓清晰、逐漸成型的。

聽明白這個道理,再回來看我們古代中國,就會倒抽一口涼氣啊。如果全國精英之間的語言溝通問題始終解決不了,這個國家可能在歷史的中途也就解體了。

但是話說回來,今天我們一開始講的那個難題還是存在啊。語音統一,今天都做不到,何況那個時候。那怎麼辦?退而求其次,全民做不到,能不能在精英當中做到?精英不能全體做到,能不能在進入官僚階層的精英中做到?

對,這就是中國延續了幾千年的,推廣“官話”的系統。民國政府推廣國語,今天我們推廣普通話,這是有幾千年傳統的。最早的的官話是西周的“雅言”。這種語言是什麼樣,現在已經不知道了。

但是,至少我們知道,戰國時代的蘇秦、張儀是可以到處遊說的,孫武、伍子胥、商鞅這些人也是可以換個國家做官的。可見,那個時代的精英,已經部分地做到了“語同音”,畢竟互相之間能聽得懂。

到了漢代,推廣官話多了一種手段,就是有了京城的太學。太學看起來就像是那個時代的一個普通大學,它的一個重要職能,以往為人所忽視,那就是把全國各地的大量讀書人——人數從最初的幾十人,漸漸增加到幾百上千,到東漢時,已經發展到三萬多人,全部集中到京城,讓他們做面對面的交流,同時,集中誦讀、研習經典。

這是個啥過程?這在客觀上就是個校正各地方言,校正語音的標準化過程啊。

那你說,這樣推廣官話,能消滅方言嗎?當然不能。但是隻要讀書人受過這樣的訓練,滿足互相聽得懂、可以直接交流這個最低要求,還是可以的。就像今天四川人說普通話,叫川普,廣東人說普通話,廣普,雖然不標準,但是交流已經沒問題了。

不要小看這一點。正是因為官話的推廣,中國古代政治中的一個重要措施才得以實行。那就是“異地當官”的制度。

精英在本地當官,很容易形成官民勾結、地方勢力固化的後果。所以,中國各朝各代一直堅持“異地當官”。就是你在這個地方出生,但你就不能在這個地方當官,一定要到其他地方。這已經成為中國政治文化的基礎觀念之一。

但是你想啊,外地來了一個官員,跟當地人語言不通,平時的政務怎麼處理呢?打官司,老百姓說話你也聽不懂啊。所以,又有一個規定,就是官員的屬吏,都要用本地人。這兩項制度,再加上推行官話,這第三維的制度,就出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局面。

你看哈,第一,其他地方來的官員,處理政務,靠手下的屬吏。他們之間說話用官話。這樣,就可以在全國範圍內調動官員,大家的適應成本都很低。第二,由於方言阻隔,官員很難和地方上的民眾直接交流。要交流就必須通過屬吏來進行。這樣,官員要想和地方豪強的勾結就多了一層障礙,不那麼好辦了。第三,屬吏雖然很熟悉當地的情況,也容易勾結豪強,生出各種弊端。但是他們手裡沒有權力。說到底,他們還是要聽官員的。

你看,這三條加起來是一個多麼精巧的互相制衡的結構。沒有官話這個中介,還真就不行。

聽到這兒,你可能又有一個疑問了。官話,只是在官方場合講的話,大家說起來一個人說起來最舒服的肯定還是老家方言,是母語。推廣官話,怎麼就能遏制一個精英不成為一個地方精英,不用當地的方言創造偉大的作品,從而出現獨立的傾向,不成為大國憲制的危害呢?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

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說相聲的非常愛模仿一些方言。春晚的小品中,也往往是用北方方言,像山東話、天津話、東北話來表演,好像演出效果就更逗樂一些。用普通話演小品說相聲,好像喜劇效果就是差點意思。普通話聽上去總是顯得很正式,很高大上。即使是發音和普通話區別不大的北京話,聽上去也會覺得更接地氣,更有喜劇效果。這是為啥?

對,這就是推廣官話的效應。

大家在各種正式場合,比如新聞聯播、重大活動上聽到的都是普通話,普通話經常用來唸國家法律法規、發佈官方消息。總之表達的都是權威、正式、官方的內容,是經常用來說“大詞”的。

相反,我們的母語,地方方言是不登這些大雅之堂的,只用來表達種種日常生活的瑣碎內容。時間一長,普通話在人們聽來,就等於高大上,而地方方言,也就日常化、鄙俗化了。普通話也就因此具備了一種“軟權威”。

古代的官話,也一樣。官話並不需要你說得標準,也不用替代你原來的方言,只需要你談論國家大事和正式問題的時候使用這種語言,就夠了。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說日常瑣事的時候,可以用老家方言,但是說正經事的時候,尤其是說“大詞”的時候,都不得不用普通話。

這樣就導致,莎士比亞在英語中、普希金在俄語中、馬丁路德在德語中起到的那些作用,在漢語中就不太可能出現。偉大的、正式的作品,只能在出現在官話、普通話這樣的通用語言中。

對,正是這種效應,讓官話成為中國精英共享的語言系統,而且還越來越鞏固,最終成了構建一個超大型國家組織,也就是“大國憲制”的必要條件。

語言不通,中國這個超大型國家組織是根本建構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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