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圓桌 (散文)
申弓
記憶中,我的父親這一生有兩張飯桌,一張是長方桌,一張是小圓桌。可喜的是,兩張桌都是矮桌,用的是同一套凳子。長方桌是張常用桌,每天都用,每頓都用,也就是說,一家人無論是早、午、晚每天三頓都是坐在長方桌前用餐,什麼稀飯,紅薯,雜糧,鹹菜都在這張桌上吞吃。對比之中,那張圓桌使用的次數便是十分稀少。
那是用十多片杉木板鑲成的圓桌,說小也不小,魯班尺三尺六,摺合現在的米是1.2米,可以讓一家人有時還加上親戚圓圓地圍坐成一桌的滄桑。那桌子不厚,因而也不重,它的腳是摺疊的,用完收起,桌面掛在牆上,象一輪圓月。一年之中,只有過節才放下來,而一當放下來,便有豬肉飄香。跟中國其他農村一樣,我們過的是舊節,春節叫過年,從除夕夜開始,一直過到年初三,那張圓桌留在地上的時間最長了,連續四天。再就是清明,端午,七月十四,十月初十的早上,父親便要將它從牆上取下來,擺到堂屋裡,擺上雞或者鴨,魚或者肉,一家人美滋滋地圍坐在一起,無論是豐盛還是貧乏,都有一種溫馨,至少要比坐在方桌前幸福幾分。
做小孩時,我們盼的就是父親能夠將它從牆上取下來。每當父親來到牆前要取下那圓桌時,我們便雀躍著去搬凳子,也就是從長方桌那邊將小矮凳搬過來,一凳兩用,這便算是最美好的時光了。可是,一年之中,卻沒能取下幾回。當四天的春節一過,便是盼著清明。好在清明不算遠,不一會便又到了。可清明到端午卻有一段的距離,而且要經歷三黃四月的煎熬,那段時間,總是要在方桌上吃那些照得見人影子的稀粥,以及吃到胃裡就反酸的紅薯,因而特別地著有節日的到來,說到底,就是著父親能從牆上將那張圓桌取下來。可是,這樣的日子卻是特別地長。有好幾回,餓得飢腸咕嚕的,便偷偷地將那張圓桌取了下來,安放在堂屋裡,可是廚房裡沒有飄香的魚肉,只做了個吞口水的夢,又不得不將它掛了上去。
十月十特別讓我們懷念。這個節日挺特別,別的村人都過冬至,可我們沈家與眾不同,就是過十月初十,叫十月節,不過冬至。我也說不清這叫什麼節,也不知道是從哪朝哪代開始這樣過的。不過,這確實是個好節。在那物質貧乏是時代,十月已是秋收時節,剛秋收完,哪家都還算豐足,新谷碾出的新米,帶著一股清香,而農工也不太忙,不象端午和七月十四,一邊吃著飯,還得一邊想著下田去勞作。相對來說,這十月節過得卻是十分的祥和與悠然。記得六十年代的一年,大哥戴上了個二手的手錶,稱大三針,回來跟我們一起過十月節,大哥還帶回來一種調味醬油,味道很好,叫美味汁。一家人便慢慢地邊吃連聊,自然是聽大哥講得多,因為大哥在縣裡的一個木偶劇團,常常走村串鄉去做戲,甚至還到過廣東湛江去參加過一次匯演,那時我們還屬廣東管轄,湛江地區是我們的地區。這一頓我們吃得很久,到結束時,大哥抬腕看錶,說剛好一個鐘。譁,我們才知道,原來一個鐘有這麼長,原來這麼長時間叫一個鐘!
一年的時間裡,我們總是盼望著那張圓桌能夠放下來。因為那裡充滿著溫馨和美好。每交父親去取下圓桌的時候,我們兄弟都沒有閒著:哥們幫著拿桌腳擺凳子,我便到裡間去提出父親的“阿婆”來。說到這個阿婆不是人,是個陶質酒壺,壺身鼓漲得圓圓的,父親叫它阿婆壺,慢慢地被我們簡稱了。自我懂事開始,便見父親使用它,每次能打三斤多的燒酒。而每次父親將它灌滿提回來,都是一臉的燦爛,畢竟父親沒有什麼愛好,就這一點點享受。擺好了檯凳,父親坐在靠牆的固定位置上,拿起阿婆往碗裡倒出酒來,那酒香立時溢滿了整個屋室。我們兄弟圍坐過來時,父親便端起酒碗咂吧了一口,然後叫我們嘗。大哥雖然說是行走江湖,卻滴酒不沾;三哥也是不飲,非但不飲,聞多了也會頭暈。只有我跟五哥還算是可培養的對象。父親說,做男人得飲點酒,於是便用筷子蘸著給你們舔,見我們都沒有暈弦,便給了每人一個小碗,斟上一點點。父親說,四個兒子,到底有兩個可以飲,以後我便是有酒飲了。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常常飲的,只是木薯酒,到了地方建起了糖廠,便改飲2角7錢一斤的糖波酒。我便暗暗發誓,一定要讓父親飲上上檔次的酒。不幸的是,在我的經濟剛剛好轉,我可以給父親買好酒的時候,父親便到地裡去找爺爺了,只能每年到父親的墳頭去給他老人家斟酒了。
現在,再也不用等待那節日的圓桌了,物質的豐富帶來了生活的富足,年前回家時,看到大哥家裡兒孫滿堂,缸滿屯足,雞活豬肥,那張圓桌還在用著,只是聽說是一直地用著,再也沒有收起來,更不說掛上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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