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盤「101」:女孩,努力生存比贏得比賽難多了

在偶像被批量製造的速度裡

存活才剛剛開始

覆盤“101”:女孩,努力生存比贏得比賽難多了

覆盤“101”:女孩,努力生存比贏得比賽難多了

從左到右:楊超越、王菊、孟美岐。插圖:王對對

“101”女孩的綜藝“命運”

本文首發於總第858期《中國新聞週刊》

看起來,全民推動著101個女孩的命運,在兩個月的時間裡。

兩小時之後,依然留在原地的王菊往後退,和剩下的女孩站成一排。場外,王菊的數個粉絲群早已偃旗息鼓,話鋒一轉,慶祝她能早日solo(單飛)。

決賽結束,微博熱搜榜很難再找到王菊。話題還是鎖定了穩居第三的楊超越,討論量如同她的人氣,穩定又高漲。

多位觀眾對《中國新聞週刊》說起,獵奇3unshine組合是最初看節目的一個原因。“低顏值”和“低唱功”的標籤,讓這支女團從沒逃出過輿論漩渦。第二期之前,組合的三個女孩中兩位被淘汰,一位退了賽。“怎麼這樣的人也來當女團偶像”的心態被轉移到楊超越、王菊、朱天天等女孩身上。

60多天,輿論熱烈地捕捉過王菊,也始終牢牢抓住楊超越。從黑轉粉,話題熱度是符合女團標準的孟美岐和吳宣儀無法企及的。黑,胖,藍色大皮草,王菊顯得與人們既有印象中的女團成員格格不入;跑調,不會聽伴奏,記不住舞蹈動作,楊超越顯然也同樣溢出女團的基本標準。

但正是這些格格不入讓節目真正“出圈”——被粉絲以外的路人知曉。

王菊之於節目組,以總導演孫莉的說法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而賽程過半時,《最強大腦》製片人桑潔發了條微博,“做節目的人遇到楊超越這樣的選手,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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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101》公演現場。圖/受訪者提供

“王菊”現象

現場許多人都在哭。王菊掛著紫色大圓耳環,握著麥克風,面帶笑容一字一句說,“我還是會為自己爭取,我還是想留在這個舞臺上,我還有夢想沒有完全實現。”在那之後,張川上微博尋找王菊的粉絲組織,想關注一下這個比自己大5歲的女孩。

這是第四期節目,第一次發佈晉級排位,留下55人,再加上7個旁聽生名額。王菊正站在第二次要離開的邊緣,和隊友倪秋雲一樣。這句話說完,隊長yamy從兩人中間選擇了王菊留下,以旁聽生的身份得以繼續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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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吳彥斌(右二)為學員授課。圖/受訪者提供

視頻中關於王菊的部分是“換個角度看王菊”。兩分多鐘裡,王菊表演著表面的自己和真實的自己,使用了變音和部分快進處理。她翻著白眼吃著披薩,用力甩開大紅色皮草而露出肩膀,舉起比自己臉大的酒杯喝紅酒,撲通趴到地上抱住別人大腿求在節目中留下。

張川看見群裡的人截出視頻中誇張的王菊,做成了表情包。比如,王菊伸手衝著鏡頭上下翻動著鼓掌,他們加上了三個粉紅色大字,“投票了”。“他們太好玩兒了。”作為路人,張川忽然也想為王菊做點什麼。

在那之前,王菊的排名一直在九十幾名遊走,處於倒數的狀態。第三期節目是首場公演,剛演完的凌晨,有著50多萬關注的微博大號@老雞燈兒 截出她外放的舞蹈姿勢,寫了條微博,“王菊,我懷疑她單手打敗滅霸。”在800多條評論中,“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被另一位博主修改為“地獄空蕩蕩,王菊在土創”,而後和配圖P成惡搞表情包熱傳。當天,“王菊”微博熱指數上漲463%。

就在張川入群的第二天,@老雞燈兒 被人告知,王菊在第二次公演彩排時接了他的梗,介紹自己是“來自地獄的使者王菊”,還表演了表情包。他立馬轉粉,稱王菊為“菊姐”,開始拉票。

一位節目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那天我們看見這條微博都氣死了,覺得太惡搞了,沒想到王菊無所謂,大大方方接招了。”

這一天是5月14日,成為菊粉認為的重要節點。馬上,張川所在的群人數上漲到了500人,滿員。@naomi王菊後援團和@naomi王菊打投組隨後成立,由王菊的高中同學撐場,作為官方粉絲團出現。三天後,粉絲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陶淵明”,因“晉陶淵明獨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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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101》公演現場。圖/受訪者提供

群裡喜歡接段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說。正在畢業實習的張川比較閒,活躍在群裡。有人忽然說了句“你拍一 我拍一 我心菊姐是第一”,許多人紛紛往下接。張川忽然來了靈感,發了條,“你拍九 我拍九 幹了菊姐這杯酒”。後來,他們從一到十整理出完整的順口溜發到微博,@老雞燈兒 轉此聲援王菊。

“你不投,我不投,菊姐何時能出頭。”被@老雞燈兒 轉發之後,微博開始病毒式發酵。他們也自嘲地應對王菊被黑,“罵完投一票,身體好得呱呱叫。”同時,“菊勢大好”“菊高臨下”等“菊花寶典”誕生,讓他們成了被圍觀的群體。

緊接著,馬東出現在第五期節目裡。提問環節,王菊第一個要了發言機會,她問“為什麼有實力就還不如長得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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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宣儀。圖/受訪者提供

“可能最開始是無意識的,後來希望產出更多這種東西。”張川覺得,因為大家都沒有粉明星的經驗,所以產生了很多不一樣的營銷方式,“自己喜歡一個人,可能過一陣就忘記了,但很多人聚在一起,就會不斷強化這個思想。很多人說,其實粉的不是菊姐,而是菊姐的粉絲,雖然是玩笑話,但也有合理性在的。

改命

張川參與過一週的打投工作,那時專門在後援會負責打投的人,剛從5人增加到70人。最初,沒有人會打投,他們還請教過其他選手的粉絲會。

5月16日,後援會打投組微博設立後,“陶淵明”們開始了一場邊學邊打的戰役。“打投就像機器人一樣做事。”負責過王菊打投組的李梅這樣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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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美岐。圖/受訪者提供

對於王菊的粉絲團,基本靠大家籌集經費的方式來買卡。張川因熟悉周邊製作渠道,聯動美工組一起,連夜和淘寶店製作了王菊的周邊,從熱銷的產品考慮,做了手機殼、帆布包和衣服。賣了兩次,分別獲得5萬多元和20多萬元。

除了爪哇語音老闆出資20萬幫王菊買卡,菊粉幾乎是在摩點網和owhat平臺上公開發布活動來籌集費用。目前,能查詢到的兩個平臺11個項目中,最多籌集到10萬餘元,少則一千多元。這也是各位選手粉絲團都會找尋的渠道。

對於各家選手粉絲會來說,這意味著,偶像的傳播渠道和曝光資源。

李梅最先瞄準的是心跳活動。在這個活動排行榜中進前九名,有資格登上紐約第五大道的熒屏。她在doki廣場上挨個卡人入夥,遇見等級高的粉絲就做工作,吸納進王菊的打投組。這次的結局是失敗的,但她為此招募了100多個打投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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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 Ella 為學員授課。圖/受訪者提供

5月28日晚,@老雞燈兒 寫了很多感慨,“大家把菊從墊底,旁聽生,一路奶到可能會包地鐵。是真的好牛逼啊。上上週和朋友聊天還在說,逆天改命真的好難,但是現在每天都在為菊改劇本,真的是有點感動呢!”

戰役

為了把王菊送入見面會,李梅帶著打投組建了三個專門的打投QQ群,徹夜打投。每個群配備了是個管理員輪班,有空登錄的成員就找在線的管理員領號打投。

這也成為“菊勢”下滑的轉折。在6月9日第八期,王菊拿到第二名的排位後,名次開始下滑。

6月13日,王菊面對《中國新聞週刊》,思考了自己粉絲忽然火爆的原因,“很多人可能是獵奇的心態,真的把王菊投上去,看看會有什麼樣的東西。”

對於有了粉絲之後的審美,王菊在找一個平衡點,在那之前,她只是在為自己作戰。但不可否認,“他們的確對我在這個舞臺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因為我們的排名不是自己決定的,是他們決定的。”王菊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此前的王菊,決定參加節目是想試一試,“如果失敗了,大家覺得當玩笑看過笑過就算了。”她掩飾住自己的壓力,在公司同事調侃的預期下填了報名表。

在esee英模公司報名的三個模特中,王菊知道自己外貌比不過別人,唯一自信的是舞蹈比模特要好。她從沒參加過綜藝,不知道節目選擇的標準在哪兒,只是用力跳完了舞蹈。

負責挑選選手的工作人員發現了王菊的歐美範和對舞臺的慾望。在400多個團體、13778名訓練生中,保留下120個女孩,王菊總是被考慮過多次。最終,她再次搶位來贏下自己的席位,還是一個非正式練習生的位置。

“從我第一次見王菊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她不是一個(適合)女團(的選手),甚至不像一個參賽的人。”節目總製片人、企鵝影視高級副總裁馬延琨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但是我當時就覺得她有一種勁兒在那兒,有特別不同的勁兒。而且她就是很想來,其實我當時覺得這個東西是讓我們覺得有特別之處。”

搶位的錄製在其他選手錄製之後第二天,王菊沒有看到第一天的其他表演。在後臺的回放裡,音箱出了問題,畫面和聲音交替出現。王菊覺得自己是沒有問題的,沒有想到是一個失敗的收場。

之後,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工作人員進來告訴她,有選手退賽,她可以自動補位。於是,她選了亮眼的藍色皮草,開始戰鬥。

我們不一樣

同學在網上曝光了王菊曾經白瘦美的照片,網友覺得驚豔。王菊的故事很簡單,出生在上海工薪家庭,從小在少年宮學舞蹈,作為一個普通高考生,選擇了藝考,但試了中戲、中傳等學校都失敗了。

藝考的失敗讓她慢慢接受了自己只能過普通的生活的現實。大學之後,她先後做了小學音樂、美術老師,互聯網獵頭,因為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最後到了英模公司當經紀人。她說,“其實就是模特助理。”

第一次從學校辭職前,她在一個暑假染了非常淺的髮色,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跟大學同學去海島玩了一圈。回來之後才發現,學校不接受這樣的穿著打扮,她必須得染回頭發。為了做自己,她換掉了工作。

在英模公司,她站在臺下看著模特,重新燃起了對舞臺的慾望。燈光聚焦在T臺的時候,她總希望,站在上面的那個人是自己。

當她走上《創造101》的舞臺,她之前的一切似乎都成為了話題,繼而,粉絲從她的話題,開始關注到她獨立的精神。

在跟馬東的對話中,馬東強調了“與眾不同”和“無從遮掩”。他說,“努力地跟他們不一樣,因為你們只有做到最大程度的不一樣,你才做到了最大程度的被需要。”這也是在解答楊超越所提出的困惑。

同性戀人士是最初從王菊身上找到共鳴的群體之一。微博名為“菊合反應”的菊粉向《中國新聞週刊》承認自己的身份,“我或多或少會遇到社會的束縛,這個你懂嗎?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權利。而更多人是選擇壓抑自己。菊姐算是正大光明的打破束縛的一個人。”

之後,很多菊粉聯繫到自身的不如意,不敢藝考,不敢違背家人的意願,不敢大膽地做自己。

“菊姐在土創的定義是什麼,就好像是在一群可愛的草莓裡面突然出現了一個菠蘿。草莓好吃嗎?當然好吃。但是菠蘿也很好吃啊。”為王菊做出火爆圖片的“百萬美工”博主這樣認為。

@老雞燈兒 說了自己的心路歷程,“一開始真情實感地黑菊,現在真情實感地粉菊。”

他並不覺得王菊會最終成團,也不覺得王菊符合他對女團的看法和標準。“但王菊做到了一點,菊是規則之外又因為網友起鬨意外打破規則的人。”

在鄭州讀大三的劉坤,飛去杭州到了兩次王菊的現場。第一次,她代表王菊的粉絲送了棵發財樹。她一開始是拒絕的,希望王菊能收到的是美麗的花籃,跟其他女孩一樣。後來,她覺得,“花保持美麗的時間短暫,樹的生命力很強啊,菊姐就像這棵樹一樣,生命力頑強。”

因為王菊提到希望有應援,而第一場公演以前,她的鏡頭少,黑粉多。劉坤想讓王菊不再失望,帶給她想要的現場手幅和吶喊。第二場公演,菊粉紛紛在臺下的呼喊,讓這群女孩的導師都感到震驚。

話題之外

被黑和反黑也體現在楊超越的粉絲——“村民”身上。

楊超越的出場就成就了焦點,跳舞的時候,她全程數著拍子,還挑錯了隊形。導師直指她的問題,卻又在A到F的評級裡,將她分到了C班,並強調了她的路人緣。

覆盤“101”:女孩,努力生存比贏得比賽難多了

楊超越(左)。圖/受訪者提供

她的故事,從她自我介紹是全村的希望開始。她默認了導師安的名號——“村花”。這是一個初二就輟學的女孩,來自江蘇鹽城農村。在上海端盤子、剪拉鍊、發傳單,最後因為能管吃管住還發2000元生活費的招聘去了聞瀾文化,成為女團成員。

她意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也多次表達過高處不勝寒的恐懼。但這絲毫不影響粉絲的集結,從一開始粉絲就在她身上投射了自我,比如對弱者努力的肯定。

一位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週刊》說,“她有一萬種墮落的理由,但是她在積極向上。”

和王菊相同的是,她同樣帶著自卑,卻又帶著對命運改寫的渴望。

三個月的成團集訓裡,來參與比賽的女孩們說過的話被一遍遍回放,“夢想”“努力”“活下去”是高頻的詞彙。每次在現場出現的粉絲,在臺下咬緊牙,哭泣、尖叫,都是給予了她們從未有過的想象。

近兩年,女團在國內大量出現,但也都帶來生存難以為繼的話題。例如“1931”“SING”,“蜜蜂少女隊”等等,200多家女團多數以演代養,但留給女孩的,多數是粉絲寥寥無幾的舞臺。缺少通告,以至於解散,這是宿命。

但改命並不是一時的事。王菊知道自己被粉絲喜愛的是一種觀念,而不是自身,即便因西式審美登上了BBC,也被《衛報》稱為“中國碧昂絲”。

6月23日成團的夜晚,藍色燈光從天而降,圍住了中間粉色的女孩們,她們望著頭戴金光四溢棒球帽的李宇春,眼裡淚花閃爍。而三個月的集訓結束,名字是否能與偶像掛鉤,是更長遠的命題。

羅志祥在現場告誡:沒有一夜爆紅的事情。在爆紅前,你們是否曾經問過自己,你準備好了沒有?爆紅之後,不想曇花一現,難度更大。而黃子韜說,要過兩年,才算活下來。

比賽結束,王菊沒有哭,拿著粉絲的向日葵揮舞。菊粉一直說要做到“四心”:菊第一了我開心,菊掉名次我留心,菊出道了我關心,菊努力了我放心。

而王菊還夢想著做演員,想拍英雄式的武打戲。她想出自己的作品,無論影視、歌曲、舞蹈,都可以。她如同很多個名字,成就過熱點,目標方向是偶像。

但所謂“逆風翻盤”者有限,不管是誰,一場遊戲都暫時結束。在偶像被批量製造的速度裡,存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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