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我不是藥神》刷爆了朋友圈。這部口碑爆棚的國產電影,改編自一個真實的故事:代購救命藥。
每個人,都會有生病的時候。醫藥,和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
隨著電影的熱映,一些關於醫療和疾病的疑問引起了關注:為什麼中國人吃不上便宜的抗癌藥?藥神是真實存在的嗎?製藥公司是不是萬惡之源?……
對啊,為什麼?
「藥神」和「神藥」真的存在嗎?
作為國產電影十年來第一個九分片,藥神勇哥的故事改編自「中國抗癌藥代購第一人」陸勇的故事。
格列衛是一種偉大的藥物,它成功地把致命的慢粒白血病,變成了一種像糖尿病或是高血壓一樣,僅需規範服藥即可控制病情的慢性病。
但這個劃時代的藥物,很貴。2013 年以前的中國,格列衛一個月藥量的售價是 2 萬多人民幣。
現實中的「藥神」陸勇,是一名慢粒白血病患者,在他去印度前的兩年裡,光吃這種藥,就花了 56.4 萬。
後來他接觸到了印度藥企生產的一款仿製藥,並把自己作為實驗對象,測試這個藥物的有效性,幸運的是,他覺得效果不錯。陸勇開始把這個藥物推薦給更多病友,並幫他們從印度代購仿製的格列衛。
正版的和仿製的,價格從每月 2 萬,變成了每月幾百或幾千。這讓很多普通家庭的慢粒白血病人,看到了一線生機。
幾年之後,陸勇被捕,罪名是「涉嫌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在中國,格列衛是受到專利法保護的,從法律的角度看,印度產的格列衛,是假藥。
陸勇被關了 135 天,有 1002 名癌症患者為他聯名寫信聲援,檢察院最後作出了不起訴的決定,陸勇被釋放。
現實生活和電影,並不完全相同。
在電影《我不是藥神》上映前一個月,陸勇在網上發佈了一封公開信,試圖說明自己不同於電影裡的「程勇」。
在他的理解和闡述裡,他不是一個試圖從「非法販賣」藥品中賺大錢的神油店店主,也不是一個試圖和法律進行對抗的「英雄」,他只是一個飽受慢粒白血病折磨的病人,同時,他始終對病友們抱有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電影,是經過藝術加工的產品。對於中國的癌症病人來說,他們的真實生存處境,更是行走在刀鋒邊緣。
電影裡那句「我生病吃藥這些年,房子被吃沒了,家人被吃垮了,警察領導,誰家沒個病人,你能保證一輩子不生病嗎?」就是劉正琛親耳聽到病友說出來的話。
為什麼中國沒有這種便宜藥?
其實不只是在中國,只要這種藥物在專利期內,大部分國家也都吃不到便宜藥。
從創新角度看,藥品可以分為兩類:
專利藥。製藥公司經過漫長的基礎研究、動物試驗、人體臨床試驗,再經過各國藥監部門批准之後上市的藥物,就是所謂的專利藥;
仿製藥。專利藥的專利過期之後,各個大大小小的藥廠,模仿專利藥的成分,通過各國的藥監部門的批准上市,仿製藥的廠商不用再冒著巨大的風險進行漫長的研發,成本大幅降低。
仿製藥物,技術上並不是難題,難的是國際規則的制約。
專利權對於製藥業,意味著在法律所賦予的權力之下,製藥公司對於新藥的銷售和定價的絕對控制權。
印度,是個特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印度的專利法不承認藥品專利,印度的製藥公司可以大規模地仿製跨國製藥巨頭研發的新藥。
在上個世紀 80、90 年代,印度利用這個寬鬆的環境,一舉成為仿製藥大國。
中國和印度都是屬於 WTO(世界貿易組織)成員國,雖然大體要遵守同一套貿易規則,但在國內的專利立法上,兩國差別較大。
印度從 2005 年 1 月 1 日開始承認藥品專利,但仿製藥是印度的支柱產業之一,政府新制定的專利法和具體的執行判決,整體上還是傾向於保護仿製藥。
哪怕在專利法生效之後,印度仍然通過各種手段,賦予了本國藥企強行仿製多種昂貴的明星抗癌藥的權力。
相比印度對於本國仿製藥產業的傾斜,中國對藥品的專利保護相對嚴格。實際上,這也是是中國當年為了加入 WTO,做出的妥協之一。
允許強行仿製還在專利期藥物,是一把雙刃劍,容易引發相關的貿易制裁,中國沒有學習印度的做法。
製藥公司
為什麼把救命藥賣那麼貴?
在《我不是藥神》的電影裡,跨國製藥公司是個趾高氣揚的、用盡一切手段阻止病人吃上便宜藥的大反派。
事實真的如此嗎?
好的藥物是這個社會的福祉。目前,絕大部分的創新藥物都是誕生在製藥公司,而不是大學或者研究機構的實驗室裡。
上個世紀 80 年代以後,新藥研發的成本暴漲。總體上,每一種新藥研發都是一個十億美元量級的冒險。
這樣的冒險,無法單靠理想去支撐,必須由資本介入。
冰冷的現實是:利潤是新藥研發最強的驅動力,只有利潤的驅使,才有可能讓鉅額資金投入一場巨大的冒險。
很多時候,冒險會血本無歸。
2016 年,禮來公司宣佈阿爾茨海默病的藥物三期臨床試驗失敗時,它的股價在當天應聲下跌了 14%。
除了研發成本外,如果藥物在上市後碰上與不良反應相關的訴訟,其涉及的金額往往可以輕鬆讓一個醫藥企業走到瀕臨破產邊緣。
為無法預知的風險儲備更多的糧食,也是醫藥公司們為專利新藥設定高昂價格的一個重要原因。
研發新藥的藥企,到底賺了多少錢?
根據《製藥業的真相》一書,美國的十大製藥公司的平均利率潤為 17%。
以諾華為例,2016 年的銷售額是 485 億美元,淨利潤 66.98 億美元,利潤率 13.8%。
難道窮人就吃不上救命藥嗎?
專利藥並不會一直貴下去,降價一般有三種途徑:
1. 新藥專利到期。
新藥的專利期通常是十幾年到二十年不等,從申請之日開始算起。
隨著專利到期,仿製藥進入市場,專利藥的價格一般會降到原來的 20%,仿製藥的價格更低,有些只有專利藥的二十分之一。
格列衛 2013 年專利到期之後,國內仿製藥剛進入市場時,售價是 4000 元一個月,最近的價格更是降到 1000 元一個月。加上醫保負擔的部分,普通人已經能吃得起了。
2. 國內立法,強制許可
2001 年,WTO 的多哈宣言允許各國在出現公共健康危機的時候,實施對於藥品的強制許可——哪怕藥品仍然處於專利期內,也可以強行仿製。
印度可能是利用藥品的強制許可最為純熟的國家。
中國目前沒有通過對任何一種專利藥物實施強制許可來降低藥價。
3. 藥價談判
各國政府會通過國內的廣大市場來進行談判, 降低藥品價格。
抗癌藥這麼貴,值嗎?
目前當紅的抗癌藥,主要是靶向藥、免疫療法相關藥物,都很貴。
與公眾印象中的生命無價不同,健康經濟學一直在孜孜不倦地為疾病與生命計算價格。
英國公立醫保系統 NHS 下屬的國立健康與臨床優化研究所(NICE)便是這種給生命估價的研究機構中的佼佼者。它們通過 QALY(生命質量改善年)來衡量藥物的療效。
根據 NICE 的測算,一個藥物能夠帶來一年的生活質量改善,它便可以值 5 萬美元。
救命藥,什麼價格才合理?
一個現實是:很多疾病,目前還無藥可醫。
因此,激勵製藥公司投入新藥的研發,豐富我們面對疾病時的武器庫,對促進全人類的健康而言非常重要。
新藥價格,是一場博弈:即要保證一定的利潤激勵製藥公司進行新藥大冒險,也要約束資本無限逐利的衝動,保障數以百萬計癌症患者們的生存權。
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的一篇評論文章寫道:也許我們可以尋找一種雙贏。
它的意思是,用一些適當的機制促進政府、醫療機構、和患者對藥價制定的參與,藥價降下來一些,使用者卻更多了,長期看來,醫藥公司並不會有太大的損失,而這一點也保證了患者可以有藥可吃。
有新藥,和吃得起,是一條走鋼絲似的兩難道路。
癌症,我們身邊的殘酷現實
就在前不久,我國對進口抗癌藥品正式實施零關稅政策,這對於癌症患者來說無疑是個福音。
但無論藥價怎麼定,目前來說,癌症都是一場可以拖垮家庭的大浩劫。
在衛生經濟學裡有一個名詞——災難性醫療支出。當一個家庭自付的醫療費用超過家庭可支付能力的 40% 時,就認為這個家發生了災難性的醫療支出。
2016 年,國家癌症中心發佈的《中國常見癌症的支出和財政負擔》顯示,患者的家庭年均收入摺合美元為 8607 美元,而癌症患者的人均就診支出共計為 9739 美元,遠遠超過了災難性醫療支出的範圍。
與白血病相對比,更多癌症病人面臨的,是一場更漫長、結局更加未知的戰鬥。
但原料藥也並不是令人安心的解決方案。它在帶來希望的同時,病人也面臨著耐藥、中毒,司法,甚至死亡的風險。
吳一龍就有病人,因為吃了原料藥,突然中毒死亡,而原因究竟是假藥、不良反應還是其他原因,無從得知。
無論是奮力掙扎的病人、被臉譜化的製藥公司,還是作為規則制定者的各國政府,這都不是一場容易的戰爭。
電影的價值就在這裡:開拓問題,引發討論。讓慢粒白血病被更多人看見,讓癌症病人的困境,被更多人知道。
參考文獻:
[1] 《製藥業的真相》,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
[2]《藥物發現:從病床到華爾街, 科學出版社。
[4]《印度藥品專利強制許可制度分析及對中國的啟迪》,俞鋮航 中國新藥雜誌。
[6] The price of drugs for CML is a reflection of the unsustainable preices of cancer drugs: from perspective of a large group of CML experts. 2013, Blood.
[7] Bending the cost curve in Cancer Care. 2011, NEMJ.
[8] In Cancer Care, Cost Matters. 2012, Newyork Times.
閱讀更多 丁香醫生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