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新磨是五代時的名優。他滑稽多智，膽識過人，敢打皇上的耳光。 皇上是孤家寡人，雖然身份高貴，但日子過得單調乏味，因此身邊常需一些優人，為他演技開心，逗笑取樂。這些優人被稱為“弄臣”。他們地位卑微，人格得不到尊重，命運隨皇上的喜怒而定。大概也是彼此過分親呢吧，他們因之摸透皇上的脾氣，在被玩弄之餘，也瞄準機會玩弄對方一把。
唐莊宗帶領一班人馬外出去打獵，踐踏禾稼。百姓叫苦，縣令攔馬進諫。莊宗怒而要追殺縣令。鏡新磨見縣令無辜，便設妙法相救。他領眾優人將縣令擒來，於莊宗馬前怒斥：“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耶？奈何縱民稼穡以供賦稅？何不飢汝縣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明討縣令，暗伐昏君，連三歲小兒，都能判斷出矛頭的指向。而莊宗只是覺得這似是而非的話可笑，因之赦免了縣令，忘了自己是被人玩弄。
莊宗養了一頭惡犬，經常咬人。一次鏡新磨被追得走投無路，倚柱大呼：“陛下’，勿縱兒女咬我！”出語驚人，膽大包天。莊宗的家族，與夷狄有點瓜葛，最忌人說狗。這下人們料定鏡新磨必死。果然，莊宗拿弓要射殺他。誰知在大難臨頭時，他隨機應變，又把莊宗戲弄一番：“陛下勿殺臣，臣與陛下同體，殺之不祥！”莊宗驚問其故。他解釋：“陛下登基時，改號同光。（銅）鏡新磨有光，殺了新磨，則無光矣！”莊宗面臨兩難選擇：如一箭射死他，恨是解了，但有“同歸於盡”之憂；如不殺死他，被人罵為狗，尊嚴何在？而衡量得失後，最終還是忍辱為重。鏡新磨在音韻上大做文章，縱橫捭闔，左右逢源，把皇上置於股掌之上，任意玩弄。
莊宗是個戲曲迷，“知音能度曲”，起了個藝名叫“李天下”。吃飽無聊時，便與一群優伶在宮廷中表演，正到得意處，莊宗高喊“李天下，李天下何在？”鏡新磨走上前去，噼啪扇了他兩個耳光。這下把大家嚇蒙了，莊宗也捂住腮幫子愣神。眾人呼叫起來，將他拿下，問他為何打皇上耳光。這時即使他有一千條舌頭，一萬張嘴巴，也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伸長脖子準備挨刀。但他卻態度嚴肅，氣壯如牛地回答：“世上只有一個‘李天下’，怎麼連呼‘李天下’、‘李天下’？”莊宗又面臨兩難選擇：鏡新磨目中無皇當眾欺君，如果抽皇上耳光都不殺，今後世道還不大亂？但假如殺了他，則等於承認世上不止一個“李天下”。一國多君，無人制止，江山豈不危乎哉？
鏡新磨石破天驚的舉動，好像是故意往斷頭臺送死，其實他思維嚴密，無隙可攻。他始終牢牢地把握大方向，裝出誓死捍衛皇上的樣子，即使有人看出他在夾偽售假，也不敢把底牌翻開，深怕觸動皇上哪根神經線，惹禍上身。這等於給他添了一層保護膜。他深知皇上只圖吉兆、不顧廉恥的特點，所以愈往險處走愈可靠，愈往死裡衝愈安全。一個優人，如果賣弄自己的聰明機智，僅僅為多乞求一杯羹，那是不值得稱道的；如果能給主子的鼻尖也抹點兒白粉，留下一點兒掌印，那才令人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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