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窮人翻身靠動遷。”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對於成長於中國的這一代人來說,“拆遷”是一個兼顧暴力和金錢的都市傳說。每一個和一大家子人盤踞在城市中央小房子的人,誰沒幻想過城市規劃一下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被划進去,從此郊區城中各一套新房,走上人生巔峰呢?

ELLEMEN Digital這次採訪了三位在20出頭的年紀就完成了各位幻想的年輕人,想知道這件意料之外的金錢變更,對他們的人生造成了怎樣的變化。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阿華是不願意和生人提起自己拆遷戶的身份。甚至,他都不太想告訴外人自己住在哪裡。

“跟人家說住新天地附近,精明的小姑娘基本都懂的,要麼你就是有錢人富二代,那邊地價10萬多一平;要麼你就是等拆遷的,住在老式石庫門裡面。”

上海有句俚語:“窮人翻身靠動遷。”然而2015年的新政出來之後,這句話至少對一大半人失了效:“以前按人頭算的嘛,你這套房子裡面有幾個戶口就給你幾套房。現在改革了,按磚頭(建築面積)算,找個評估公司過來給你算個評估價,然後統共就給你這筆錢,你拿房麼就是從這筆錢里扣。”而給到的動遷房基本都位於上海的近郊了:松江、閔行、浦江鎮……對於從小到大長在盧灣的阿華來說,心理上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

剛搬出來那陣,有時下了班時間還早,他會揹著父母條件反射般地晃回以前的弄堂裡,“那時候西塊還沒拆完,雖然周圍也不剩什麼了,就我們那幾幢,豎在那裡也蠻刺眼的,但有時候就是想看看吧。”

“都想早點拿到房子呀,裝修裝修就住進去了呀。以前的人屏,一屏好幾年,那一塊動不了,後面人都跟著拖下來了。”阿華家以前所在的地方被切分成了三部分實施動遷:東塊、西塊一期和西塊二期,第一批2010年就開始了,但當時有不少“釘子戶”,談不攏價錢就耗在裡面,那時政策也沒健全,不能強拆,像是一場拉鋸戰。

後面的人急也沒用,總得一塊塊來,“輪到我們的時候都2015年了,正好趕上新政出臺。”

像阿華這樣的下崗家庭,在房價日益攀升的上海,是越來越買不起房了,“都指著拆遷呢,倒沒想過‘暴富’什麼的,就想分套房子拿點錢,改善下生活嘛好賴。我們家還算好,沒什麼親戚過來爭,所以拆遷分了房子就是我們的。”

跟房子一起拖下來的,還有他的婚姻大事。“上海小姑娘難搞的很,沒房子都不願意跟你結婚的,就算本人無所謂家裡也不可能答應的。”去年11月,阿華不堪“房子”的壓力跟前女友分了手,“兩個人感情倒是沒什麼問題,但她家一定要看到房子才同意辦事,我想反正這房子也跑不了,拖著也不算個事,就提議先把證領了,酒席那些推後點也無所謂。”但對方家裡非但沒有退後一步,還提出了更緊逼的要求:“後來她爸說,不僅要看到房子,還要按他們喜歡的風格裝修……這感覺就變味了,像是衝著這房子來的。”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實際上,這已經是他三年來第四次主動提分手了,“之前有的一聽說我們家還沒拿到房子直接就不願意了。也交往過家境好一點的女生,知道我們家這情況想讓我直接住去她們家的,那我不成‘上門女婿’了?”

阿華一家現在擠在市中心一套不算太新的小區的出租房裡,離以前拆遷的地方隔著兩條街,用他自己的話說:“新房子沒拿到之前,不想離以前住的地方太遠。習慣了嘛,住了三十多年,知道早晚要走的。”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第一次經歷拆遷,是2002年的時候,Andy 17歲,那時他還在讀大專,家裡的事都是父母一手操持。

是黃浦區那種石庫門房子,幾戶人家“混住”在一起,樓上樓下熟得很,家家戶戶大門都不怎麼關的,“一方面是有的門框變形了,插銷不好插,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走動。”這種房子裡的樓梯又陡又窄,踩上去還嘎吱作響,樓道里又只有昏暗的燈光,年紀大的人上上下下蠻危險的,所以家裡有老人的話其實鄰里間都會幫忙“看著點”。幾家共用廚房、馬桶、洗手池的情況也很常見,總之就是“家與家之間的界限沒那麼分明”。

“當時有印象的就是回家看到樓下鄰居在打包東西,一個大包一個大包的,我還想這是要去哪,不住了麼?”他自己家裡倒是一直沒動靜,“吾父母可能覺得吾還小,就簡單跟我講那邊可能住不了多久了,要搬。”

而這一住,竟然就有四年。“他們當時跟拆遷辦的人談條件的吧,沒談下來我們就沒走,一直屏著呀。”但周邊倒是越來越冷清了,以前那種左鄰右舍的感覺沒了,他回家進了弄堂之後再也沒人叫他的小名了。“有段時間可能也想過勸勸父母,差不多行了,我同學家拆遷的早就住上新房子了,問起來我都不知道怎麼答。”

屏到2006年,談妥價錢後,Andy一家搬離了哪條街。“他們當時沒要房子,要的錢。我本來以為嘛,拿了錢肯定去買新房大房了,住的舒服點,結果還是買的老房子,當時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但他的這個疑慮,沒過幾年就“迎刃而解”了,那是因為:父母倒的市區的房子,又要拆遷了。

“我後來知道了,他們就專倒拆遷房,有的還倒回去了,有一套倒去了吳江路,後來又拆了……”十年以前,上海的房價還沒起來,那個時候“倒拆遷房”的人也不多,那些拿著拆遷補償款的人,要麼給家人改善了住房條件,要麼就直接把錢投進了股市,“我有同學家里人拿錢去炒股的,一開始蠻開心的,看見賬面上數字漲了,但是錢不拿出來的,就還放在股市裡。後面嘛,炒一個虧一個,錢都虧差不多了,想買房也買不了。”

而像Andy父母那樣有“先見之明”的人,就真的富了:“我們家現在三套房,兩套市區的,一套閔行的,我跟我老婆住閔行那邊,市區兩套房加起來價值應該有一千多萬了,我父母住一套,另一套租出去收租,好像那套也快要拆了。”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似乎時間越久,Andy一家在過往的鄰居朋友面前就越能抬得起頭,他父母都是50後,倒房之前靠做做小生意過活:“我爸那時候在弄堂裡賣賣大米、粽子、鹹蛋什麼的,中午有時候做點爆米花、油登子,跟大家很熟的。”

拆遷也確實改變了這一家人的生活。Andy過去在自來水廠裡上班,三班倒的工作,現在則跟別人合資開了個打擊樂工作室,算是一直以來的愛好。“自來水廠那邊我也在做的,但是重心已經轉移到工作室這兒來了,等這邊賺得多了,就準備把那邊辭了。”

對於“拆二代”的身份,Andy顯得不那麼認同,現在政策越發收緊、補償款拿完不剩什麼的事情他也聽得多了,“這麼說,越早拆肯定是合算的,但有這運氣也得把握住,我認識的人裡拿錢之後敗空了的也不算少了,還是得頭腦活絡,會投資才行。”

我是上海拆遷戶,那年暴發時,我17歲……

10年前,冼村尚未拆遷時,小冼一家的生活是自給自足甚至算得上是有點“小富”的,他家房子97年重建,六層小樓,樓層面積約55平,除頂層自住外,其餘五層全部出租。

“那個時候哪怕不工作,光靠房租每個月都少則幾千多則幾萬的收入,生活挺寬裕的,不愁吃喝,加上地理位置好,去哪都方便。”小冼所在的冼村被譽為最接近廣州心臟的村落,距離CBD中軸線不到五百米,在他看來,那是一段可以躺著當包租公包租婆的日子,因為地理位置好,且周邊設施配套齊全,外地來廣州打工的人很多都願意考慮這片“城中村”。

但問題也是應運而生的,冼村的舊房多是間隔極近的“握手樓”、“親嘴樓”,樓與樓之間幾乎伸出手就能碰到,外來人口多了之後,大街上搶劫、入室盜竊案時有發生。“我們家窗戶上還安了防盜網,以為沒事,結果有小偷深更半夜拿著鐵鉗爬上來了,‘嘶拉嘶拉’的就準備剪,好在我媽沒睡沉,聽到響動他才沒得逞。”

那次之後,他們家似乎預感到這裡不宜久留,便開始留意近郊的房子,但更多的人則選擇“固守原地”,尤其是老一輩人,直到2009年底拆遷方案出來也不為所動,表面上說是安土重遷,但他們更多的是為了股份分紅,小冼的阿姨雖然在村裡算是“頂股”(股份較多),但是每股分紅十幾年都沒變,300元一股,一年到頭的分紅劃到每個月摺合成人民幣也就一千多,“這點錢別說養活一家人了,一個人都不夠。”

就這樣,冼村內部自成了一個封閉的小社會,各家情況不同,心裡打的算盤也不同,每家每戶都在暗暗計算自家的面積,權衡拆遷即將帶來的各種利弊,“親戚之間都不怎麼走動了,有時候不小心問到房子面積都會被認為是一種冒犯,你為他們著想也是好心辦壞事,我開始還勸過我阿姨這邊治安不好環境差什麼的,耗著沒意思,結果她反問我一句‘你家外面有房你懂什麼’,噎得我說不出話。”距離的區隔尚未形成,人心已經在這場外力所迫的遷徙中自行疏遠。

冼村之外,是珠江新城CBD房價的暴漲:十年前的地價只要八千/平,現在則已衝破十萬大關,外界流傳的拿到回遷房便能實現“一夜暴富”的說法對於大多數村民來說,只是一場與他們關係不大的數字遊戲。據小冼介紹:“很多人都把附近商品房的價格套到了回遷房上,老以為我們拿到回遷房倒賣一下就發了,但回遷房是拿不到個人房產證的,這意味著不能放在商品房市場上流通,所以不能等值商品房價格。指著回遷房賺錢除非你自己有另住的地方,靠收租金過,但那和以前收租也沒差,就算兩居室的房子一個月租金能有六千以上,那也就跟十多年前整體收的租金持平吧,這還沒算上通貨膨脹。”

另一方面,在大多數人心中,回遷房即使拿到了也是祖宗留下的家業,賣掉意味著向外人宣佈“我是敗家子”。

如今,剩下斷壁殘垣和回遷房交相輝映的冼村,更像是一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

採訪人物皆為化名

採訪/撰文:H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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