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球迷的「救球」囧遇:廢墟里只找回米盧畫像|深度人物

一個老球迷的“救球”囧遇:廢墟里只找回米盧畫像|深度人物

▷青訓中心化為廢墟後,梅南生拾回那張米盧畫像

武漢人梅南生已經很久沒熬夜看球了。今年世界盃冷門迭出,他的朋友圈裡,跟球有關的話一句沒說。

他是中國老球迷圈裡馳名的“鐵喇叭”,嗓門大,喇叭拉風,上世紀90年代極具號召力。如今,喇叭聲啞,他也年過五十。兩次腦梗讓他痴迷於健身和保養,他吃素,跑馬拉松,依舊去不同的城市看足球比賽,但不再為比分激動。

2016年,國足在西安主場輸給敘利亞,體育場外,一名女記者說:“雖然很遺憾,國足沒有能取得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成績,但在朱雀體育場,我們4萬多名球迷不離不棄陪伴著國足,走到了最後1秒。”她的話音剛落,球迷的憤怒吼叫此起彼伏: “對得起我們嗎!退錢!”“我們不是不支持中國足球, 要給我們希望!”

這段視頻一度風靡網絡。梅南生現場看過那場比賽,但他沒有吐槽,只是在朋友圈淡淡地評論了6個字:西安沒有眼淚。

在梅南生身上,球迷才有那種的熱情瘋狂過,也燃燒過。2008年,武漢光谷隊退出中超比賽,梅南生熱血上頭,給一隻足球噴上漆黑的顏色,以示不滿。類似出格之舉,之後他再沒做過。

2012年,武漢成為足球試點城市,青城區成立青訓中心,梅南生也有參與。在他看來,球迷們希冀的那種希望,就在青訓營。但今年6月,青訓中心也被拆了,廢墟里,他沒找到他的鐵喇叭,只撿回球迷朋友送他的一張有米盧本人簽名的畫像。

這是老球迷梅南生的現實處境:不想只做一個在場外吶喊的球迷,想做點事情,但無論做什麼,都未能真正融入,始終在外圍轉著圈兒。

一個老球迷的“救球”囧遇:廢墟里只找回米盧畫像|深度人物

廢墟上的米盧畫像

只存在了3年的武漢市青山區青訓中心,在6月19日凌晨化為廢墟。

青訓中心座落在仁和路武豐村,那裡原是一片池塘。一個叫王夏晶的80後足球愛好者把這裡租下來,墊成球場,後來以每年兩三萬元的低價租給青訓中心。

球場處在城中村中,一片綠茵,跟周圍環境形成反差。早先建球場時,為了挑選最好的草皮,王夏晶跑了許多廠家,最後在廣東找到。“廠家說這種草坪是恆大球場那種,我們就說,好!要這種!”

王夏晶是因為梅南生,才成為青訓營的志願者。他自小喜歡足球,“能為青山區足球發展出一點力,我覺得很自豪,我從小就很崇拜“鐵喇叭”,他找到我的時候,我一聽是他,就說好好好,我參加。”他說。

“鐵喇叭”是梅南生的綽號。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漢口新華路體育場的看臺上總會有一個男子的身影:光腦袋,繫著紅頭巾,手持一米長的鐵喇叭,嗓門又大又有力,有時還會手舉一把木頭大刀,帶著全場球迷一起吼:“武漢隊,跑起來!武漢隊,剁剁剁!”

那時候,梅南生是武鋼集團的職工,外號還是“胖胖”。

1995年前後,一個球迷朋友用鐵爐子通風的鐵皮筒紮了個喇叭,送給了他,那是個粗糙的直筒子,把嘴靠近一端,沒打磨光滑的鐵皮直扎嘴,但拉風,視覺效果好。梅南生把鐵筒帶到球場,一吼,全場矚目。後來他找單位的老師傅用白鐵打造了一隻真正的鐵喇叭,還裝上了蜂鳴器,去哪兒看比賽,他就帶到哪兒。

有一年甲A聯賽,武漢對天津,梅南生在球場遇見著名的“球迷皇帝”羅西。羅西說:看你嗓子好,在比賽中用鐵喇叭加油,你就叫‘鐵喇叭’吧。”

“鐵”是“老鐵”的意思——“我是武鋼的,羅西是鞍鋼的,意思是我們都是鋼鐵工人,是老鐵的意思。”梅南生解釋,“喇叭——這是一個造型,那時候我嗓門肺活量都大,所以是喇叭。”

從此“鐵喇叭”成為梅南生的標誌。2004年,武漢作家周震亞和尹科偉合寫了一本傳記《球迷鐵喇叭》,寫的就是梅南生的故事。

梅南生在青訓營存了近500本《球迷鐵喇叭》。這次營地被拆,書盡數丟失。

王夏晶回憶,那天晚上,他和志願者在辦公室值班,打牌至深夜,突然被人按住。

“對方來了好幾十人,就把我們3個人控制住,當天晚上青訓營地就被推平了。我們不是不服從拆遷安排,提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好收拾東西,就這麼給拆了。”王夏晶很憤怒。

一脫離控制,他趕緊給梅南生打電話。

第二天一早,梅南生就趕了過去。收廢品的搶先一步,辦公室已成廢墟,足球四散在球場,有幾隻被戳破,軟沓沓癟在地上,一幅米盧的油畫像也在廢墟堆裡,畫框破了角。

這幅畫像有米盧本人的簽名。2001年,米盧帶領中國隊出線,有武漢球迷興奮地在家裡連關兩天,給他畫了幅肖像,帶去瀋陽的五里河體育場,找米盧簽了名。

那是中國足球的高光時刻,後來,中國隊再未出線。

青山區青訓營成立後,球迷朋友把畫送給梅南生,他掛在了青訓營的辦公室裡。

連續幾天,梅南生去廢墟邊轉悠,跟周圍的水果攤主交代,誰要是拿了書,他願10塊錢一本回購。周圍的攤販都搖頭。

一同丟失的,還有梅南生的大喇叭。“估計是找不回來了。”他的眉頭皺起,張口想抱怨什麼,但最終沒說,把話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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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喇叭的熱血往事

這事放在10年前不可想象。

過去的梅南生,在球迷圈一向不吝出頭,在武漢這座“朋克之城”,張羅起不少吸睛的事兒。1998年,他把婚禮搬到了新華路體育場舉行。這場史無前例的球場婚禮,還上了央視《足球之夜》。

真正讓“鐵喇叭”出名的,則是武漢光谷足球俱樂部退賽事件。

2008年,武漢隊成績下滑,陷入保級大戰。在這一年9月28日的中超聯賽中,武漢隊客場PK北京國安隊,武漢隊後衛李瑋峰疑似踩踏北京國安的隊員路姜。路姜因報復犯規被紅牌罰下。北京國安認為裁判判罰不公,向足協提出申訴,足協判罰兩名隊員各停賽8場,罰款8000元。

那一年,武漢光谷足球隊極其不順。聯賽一開始就遭遇4連敗。如今,剛花300萬引進球員李瑋峰,就要他禁賽八場,如同雪上加霜。10月1日,武漢隊宣佈,要求足協收回處罰李瑋峰的決定,否則退出中超聯賽。

當時,武漢有兩個官方的球迷協會,加上各區比較出名的球迷,包括梅南生在內,一共8個人。

“我們幾個比較憤慨,就商量了下,順應球迷要求,寫了告中國足協的一封信。還有給俱樂部一封信,給市政府一封信,準備後續如果沒什麼好答覆,就準備直接去中國足協。結果過兩天不知道是誰說出去了,就被約談。”時任球迷協會會長的劉屹峰說。

次日,恰逢週末聯賽日。中午,有關部門召集球迷領袖會談,請各組織的領頭人安撫球迷,不要鬧事。

梅南生回憶,當時他們8人都表態,絕不帶頭鬧事,並儘量動員其他球迷冷靜。但即使被約談,他仍未將此事看得多嚴重。“在我心裡,足球就是一個很簡單和快樂的事物。作為球迷我想不通啊,這個球你不能說不踢就不踢了吧。”

下午三點,球迷們擁堵在武漢的新華路。

梅南生等8人出去做疏散工作,球迷們喊起口號,讓梅南生本就壓抑的心又亢奮起來。“我覺得絕大部分人的行為真是發自內心的,就是很委屈,包括我自己也是。”

有一對老球迷夫婦,一見他就要作勢給他下跪。“他們就說你要出頭啊,你要帶我們球迷去,湖北不能沒有足球。”

梅南生的熱血一下湧上頭。當即跟另一名球迷找了個足球,噴得漆黑,以表達不滿。

那幾天,一向支持他的妻子勸他不要衝動,但他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她說你以為你是誰,你把自己當什麼人?但我必須表達,我不表達這個坎過不去。”

10月4日,在中國足協紀律委員會緊急會議上,足協決定對於武漢俱樂部做出取消註冊資格、罰款30萬元的處罰。

梅南生和球迷們計劃發起抗議活動,凌晨去江邊點蠟燭,噴黑球,以發洩心中憤怒。但沒活動未來得及發起,凌晨兩點,梅南生家的門就被上門談話的人敲開了。

“活動確實是我發起的,我不發起,大家也都願意表達,都出錢出人出力。”梅南生回憶,當時,在北京的武漢球迷也群情激憤,他本已經聯繫過他們,還準備動身去北京找足協。

他覺得,這些行為只是想“表達”。在他看來,足球就是足球,不該承擔更多的意義,而表達,也僅僅是表達,別無他意。

“我的兩個兒子都死了,你能想到我現在的心情吧?”梅南生解釋,一直以來,他把中國足球當作大兒子,湖北足球當小兒子,“我是真愛足球,不想看它就這樣下去。你理解我你懂我意思嗎?”

憤怒充斥大腦,讓他亢奮到產生幻覺:“我那時候就想,我坐牢都不怕,一定要去。”

上門談話的人警告他:你在武漢鬧不要緊,你要去北京鬧,意味就變了,在北京的武漢球迷,大多是在北京讀書的學生。梅南生憋著一口氣,硬生生按捺下來。武漢球迷的抗議活動最後還是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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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南生手裡還剩最後一隻鐵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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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求你救救中國足球吧”

病根兒就是那時落下的。

由於長時間晝夜顛倒看球和情緒激動,驟然的亢奮和低落,梅南生開始失眠,頭痛,血壓升高。到醫院檢查,醫生診斷他有腦梗症狀,建議靜養。

梅南生一度惶恐。他聽從母親建議,到寺廟裡去躲清淨。消息傳出去,演化成知名球迷“鐵喇叭”對中國足球絕望,跑廟裡出了家。梅南生又“火”了一把。

“我(去寺廟)那就是玩,其實我是信基督教的。”梅南生說。

他信基督教也頗有戲劇性。“不是說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中國足球嘛,我受洗的時候就帶了個足球。當時就想,上帝啊,求你救救中國足球吧。”

但梅南生更清楚,在這件事上,上帝比球迷更無能為力。從寺廟裡回來,已經是2008年12月,狂熱從心頭褪去後,一個想法在心裡悄悄萌芽。

2009年,球迷朋友“謝總”找到他,想在武漢投資成立一家青少年足球俱樂部,還專門從廣東請了教練,希望由他出面去找孩子來踢球。

這與梅南生的想法不謀而合。退賽事件後,武漢的球迷受到很大打擊,“孩子們都不願踢球了。”

武漢光谷隊解散後,湖北省總隊又拉起人馬,從乙級球隊開始踢,當年就衝回甲級隊伍,隨後又衝入中超。劉屹峰也高興了一把。但沒多久,武漢隊就又降回到甲級聯賽,從此再沒回到過中超。

“現在那一幫隊員也二十八九歲了,還在踢,包括俱樂部在內,各方面都根本都不想衝超,害怕被衝超。衝超以後還要保級,就是保證自己不再降下來。”劉屹峰感慨。他再不願投射感情,除了帶隊去外省“遠征加油”,他不再組織其他活動。

梅南生想組織青訓活動,找他出主意,劉屹峰說:整個協會都是你的資源。

梅南生於是在武昌低價租下了一個廢棄的體育場,武漢志誠足球青訓營就這麼搞起來了。他們以體育場周邊的小學為目標,一家一家跑,“推銷”自己的免費足球教程。出乎意料,沒有一家學校接受。

“我們當時想,免費到學校裡去教孩子,免費還不要嗎?學校擔心學生安全,我還可以給你買保險,一年一百塊,反正只要校長說什麼,我們都有應對方案,學校嘛反正就,唉呀……”

這種欲言又止,拖垮了訓練營。來踢球的孩子不多,偏偏梅南生又堅持要走“精英化”道路——“不能是文化課學習不好的孩子才來踢球”。他不能接受“踢得很野蠻”的踢法,但他不覺得這是偏見——“家庭教育很重要,還有文化也很重要,踢足球是要靠腦子的。”

2012年,“謝總”決定撤資,志誠足球青訓營宣告倒閉。梅南生說,成立之時,他已把困難合盤告訴“謝總”:“我說先做個半年一年。他做了三年,真挺不容易,他是個理想主義者,可現實很殘酷的。”

這是採訪中,梅南生唯一一次提到“殘酷”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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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豪與失望交織

梅南生性格中有天真的一面。青訓營倒閉後,他又張羅搞青訓中心。

2012年,中國足協出臺新規:依託各個城市,建立一套足球培訓、競賽、選材、文化等體系,逐步形成職業、社會、青少年足球協調發展的城市足球發展方式。並指定青島、大連、成都、廣州、武漢等5個城市成為首批試點城市,3年內,每座城市每年將獲得200萬元資金支持。

當時的足協掌門人韋迪說,武漢原本並非試點城市,但他們積極爭取,最終成功躋身試點城市。

作為試點城市,武漢市每個區都必須設立一個青訓中心,還要辦足球特色學校。

王夏晶記得,當時,想要申請青訓中心,必須要有場地、足夠的教練和學員。場地的事情解決後,梅南生主動請纓去找市裡足協申報,“他說,我就把老臉豁出去了,一定要給我們區把青訓中心申請來。”王夏晶開車送他過去,沒抱任何希望,“這本來應該政府主導,我們配合,最後反而成了梅老師出面去辦,當時根本沒想過能掙取下來,沒想到還真給辦下來了。”

在武漢主城區裡,青山區是最後一個成立青訓中心的。

青山區鋼城十小的足球教練張貞武也被“點將”參與了青訓中心的籌備工作。從1985年起,張貞武就擔任體育老師,1993年轉到鋼城十小工作,退休後被返聘。他是“中國門神”曾誠的啟蒙教練。

作為體制內的體育教師工作者,張貞武覺得籌備青訓中心難度並不大。2014年3月,梅南生腦梗發作,險些沒搶救回來,因此暫時退出籌備工作。申報主要由張貞武負責。

整個申報過程,梅南生沒少出力。區一級的青訓中心對於教練資質也有嚴格要求,主教練必須是A級或B級教練,即使是助理教練,也要達到C級或D級。為了達標,志願者們都去考教練資格證。

“當時我們都去考,我們以為梅老師這麼出名,他肯定已經拿到證了,沒想到他也沒證,也得跟我們一起考。”王夏晶說。

張貞武評價,梅南生是個很樂觀的,善做宣傳工作, “但他球感差一點,畢竟不是搞這個的,只是個球迷而已。”

梅南生承認自己踢球不行,但“招生”有術。家長有顧慮,想讓孩子走文化生的途徑上重點學校,他就拿升學足球加分來加重砝碼。家長真買他的賬。

2016年,不足10歲的沈欣然剛到青訓中心,接待他的就是“鐵喇叭”。“旁邊有人跟我說,他就是那個鐵喇叭。他在我們青山區很有名的,當時我還想,該找他要個簽名。”不怎麼看球的沈母也知道“鐵喇叭”的名號,對他印象不錯,“他很平易近人,就在那兒跟你分析你家小孩怎麼樣,他們家小孩怎麼樣之類的。”

一開始,沈欣然在青訓營踢前鋒,但教練觀察後告訴家長:10歲練腳下功夫已經晚了,練守門員更合適。梅南生也勸道:“那孩子手長腳長的,而且聰明,練守門員沒準能練出來。”

他不自覺地代入了教練的角色。青山區出過曾誠這樣的國腳,家鄉出球星的自豪,與對足球的失望惋惜,在梅南生那兒交雜出一種複雜的情感,他曾豪言壯語:再用10年、20年培養一個曾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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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俱樂部輸血

但在教練張貞武看來,曾誠這樣的好苗子,可遇不可求。他從教三十年,帶過的小球員上萬,真正走上職業足球道路的,只有兩個人。

曾誠念小學五年級時轉學到張貞武所在的學校,還想跟著他踢足球。“當時我就想,那就繼續踢吧。”張貞武說。他沒刻意挑學生,一個孩子,從不會踢球到進入職業隊,變數太大了,“什麼哪個孩子天才啊,能進職業球隊啊,沒這種想法。”

2004年,曾誠進入武漢隊一隊;2005年參加中超聯賽,他以第三門將首發,最終幫助武漢隊贏得了中超杯。

即便對於震盪武漢足壇的2008年退賽事件,張貞武的看法也與梅南生等老球迷們不盡相同。在他看來,退賽事件對校園足球的發展沒什麼影響,相反,曾誠等一批球員,反而迎來嶄露頭角的機會——在武漢,曾誠作為門將只是排在第三,當時,排在他之後的還有如今效力長春亞泰的吳亞軻,“當時武漢光谷隊沒退賽的話,他倆排到猴年馬月才能打上主力。”

張貞武承認,武漢沒有中超的隊伍,這對於孩子們是有一定的影響。“孩子培養起來,你連中超級別的球隊都沒有,將來孩子們起來後,他沒有去向。”

武漢成為試點城市後,建立起三級培訓體系。從學校裡選拔出來的孩子,可以參加區裡的集訓;區裡選拔上的好苗子,就推薦到市裡的足球學校。在市裡的足球學校的孩子有機會去西班牙一邊讀書一邊踢球,即便孩子最後沒成職業運動員,還可以走體育生的道路,繼續升學參加高考。

沈欣然即是這條道路的試水者。2016年,在青山區青訓營訓練不到一年,教練推薦他去武漢市尚文俱樂部。

剛到尚文,沈欣然有些牴觸,隊裡其他孩子已經練了有些年,他跟不上別人的水平,鬧彆扭不願去訓練。母親天天給他做思想工作,“我跟他講,人家只不過是比你練得早,就像讀書一樣,人家提早把這本書看完了,你現在從頭開始看,只要花時間努力看,肯定能看完。”

守門員訓練枯燥艱苦。第一次看兒子在尚文俱樂部訓練,沈欣然的母親看不下去。“就像個狗似的,教練拿個球一扔,扔在哪兒,你馬上就撲過去。爬起來再摔下去,我一看,哎呦這太可怕了,這會不會受傷,畢竟沒有把一個正常的孩子就這樣讓他摔呀。其他家長就跟我說,那個誰的媽媽,你剛來的,心理承受不了,你到別的地方去逛逛。”

到尚文三個月後,教練開始注意到這個內向的男孩。沈欣然的信心也增長了許多。

專業的足球俱樂部裡的孩子,要比正常升學的小孩更早地面對篩選的殘酷。在俱樂部裡,每年都會淘汰一批人,只有經過幾輪淘汰留下來的孩子,才有可能會被俱樂部簽下來。

沈欣然留到了最後。2018年5月,沈母接到了俱樂部的電話,俱樂部想簽下他。

沈欣然身高在2006年出生的孩子裡算不錯的,同齡其他位置的孩子早早都已簽約,只有守門員最後才籤。

競技體育的底色裡,身體素質和天賦非常重要,誰也不知道,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會有什麼突變。沈欣然的前一屆,俱樂部曾簽下一個特別有潛力的孩子,“一開始個子長得挺好的,但簽下來之後,孩子不長個兒了。”

簽了約,就代表是尚文俱樂部的人了,孩子要到指定的學校——在武漢,是武漢市一中,六中或十一中就讀,聽從俱樂部安排,需要比賽就比賽,但是學分也不能少。等到初三之後,大約身體素質和基本能力該定型時,才是真正到了孩子們選擇的分水嶺。

“萬一到了初三,你各方面沒達到,那就相當於前面的努力都白費了。但我覺得只要孩子喜歡,不管是賭也好,還是嘗試一下,走一步看一步。”沈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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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南生如今熱衷四處參加馬拉松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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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別人給我鼓掌了”

青山區青訓營從2012年開始籌備,但正式開訓是在直到2015年。主教練是由武漢市足協安排的武漢女足主教練兼職擔任,一週只能來一次,多數時候,是青山區各個學校的體育老師和志願者們在管理這裡的事務,其中也包括張貞武、梅南生等。

青訓中心的事務由文體局與教育局來管理。兩部門是平級,各管各的。

“我和他(指主教練)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從小一起踢球,只不過他後來到了省裡,我按部就班上學、上班。”張貞武否認與主教練之爭的矛盾,“反正我是這樣想,都是為青少年足球的發展做貢獻。不管是我當主教練還是你當,我們都是相互獨立,主要是把青山區足球水平練起來。”

青訓中心的運營費用由武漢市足協和區裡共同撥付,按照規定,足協撥付多少錢,區裡也要相應撥付款項,但隨著武鋼併入寶鋼,依託武鋼發展起來的青山區,在撥付這筆款項時捉襟見肘。

青訓中心相關人士告訴北青深一度記者:第一年,市足協撥付15.6萬元,區裡沒有撥款,足夠應付青訓隊的開銷。但到了去年,經費砍掉一半,青訓中心的資金頓時緊張起來。

為了補貼教練和場地,青訓中心不得已向學員收錢,一個月100元每人。“現在一百塊也幹不了什麼,對吧,就象徵性給一點。”這跟試點城市青訓中心免費的要求不同,為了避免產生誤會,青訓中心的工作人員特意解釋。

錢不多,怎麼花是個問題。2015年春節前,張貞武帶隊員參加冬令營集訓,接到了管理部門的電話,詰問花銷問題。2016年,張貞武選擇回到鋼城十小,只負責本校孩子的日常訓練。

“關鍵是他們的想法。那個青訓中心,好像自己是辦夜校,我想怎麼搞就怎麼搞。我是單獨的。”這讓張貞武覺得委屈。青訓中心成立那天,不少家長帶著學生來參加開營儀式,“他們就覺得,我們不說,也沒通知,還有這麼多家長帶著孩子來訓練,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底下各個學校做了大量的普及工作。”

張貞武現在在鋼城十小專心致志地帶學生踢球。武鋼集團與寶鋼集團合併後,削減5700人,昔日圍繞武鋼發展起來的青山區也冷清許多。高峰時期有1500餘名在校學生的武鋼十小,如今只剩500多人。

但張貞武還在堅持帶領孩子們踢足球,“男孩、女孩都要來踢,我們就是做普及工作的,希望更多的人能喜歡足球。”

青訓中心被拆之後,訓練暫時被安排在一路之隔的體育館足球場裡。之前簽下5年租賃合同的王夏晶算了一筆賬,他大約賠了五六十萬。

6月26日,梅南生又一次回到青訓中心的廢墟里,撿走了那張米盧畫像。

他堅持要還給送他畫的球迷朋友。2014年那場腦梗發作後,他儘量少讓情緒波動,但忍不住還是嘆息。如今,他的生活重心,已經從足球轉移到馬拉松上。

“看了一輩子足球,熱愛了一輩子足球,老是給別人鼓掌,有時候我覺得,跑馬拉松感覺挺好的,換別人給我鼓掌了。”夕陽下的足球場上,他用腳撥過來一隻漏氣的足球。踢了一腳,沒踢多遠,皮球“噗”地一聲,軟塌塌滾落在廢墟邊的雜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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