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譚飛
一個55歲的，紅旗下的北京男人，特別想看到81年前的北平城，於是，正陽門雪景，瓊花，天安門...在影像中復甦了。那是民國時的北平，不再是舊影像中蕭索孤清全無色彩的廢都，充滿了各種生動。
姜文，中國電影最大的熊孩子，在更年期之前，荷爾蒙即將慢慢退化成一絲念想之際，把特別想看到的城、人、物，在《邪不壓正》裡端出來了。
他疊加著自己的趣味和惡趣味，把“他媽的這麼黑，我怎麼知道哪天是哪天”“這是曹雪芹寫《紅樓夢》住過的屋”“為了吃那點醋包餃子”“華北第一影評人潘公公”“唐小姐屁股上的印”等等詞兒或情節一股腦呈現給觀眾。觀眾的笑意這回有了切實的出口，不再像《一步之遙》那麼面面相覷。
當然，不是每個笑料他們都懂此中真意。但類似“拿相機自拍”這些既古又今的梗，還是讓觀眾相信：這個超齡熊孩子，這回是真想讓他們爽。
《邪不壓正》不是一個傳統的復仇故事，它其實在一個有才華同時又細節控、不按常理出牌的導演操持下，變成了混搭章回體傳奇、暴力、愛情、陰謀、荒謬故事的影像大會。各個氣場中間起連綴作用的是許晴老師的大腿以及彭于晏老師漂亮的胸肌。關鍵詞兒有點多，信息量大得嚇人。就選最關鍵的三個說說。這三個詞是：復仇、陰謀、女人。
先倒一個序，從女人談起。姜文的所有作品，拿他自己的話說，“願意仰視女人，把女人視作神的”，從陳沖再到許晴，中年女演員的身體美感盛放到極致，《邪不壓正》裡的唐小姐是紅玫瑰，有攻擊性的大女人，最後命運也算交代得很清楚，有儀式感，同時戲劇般震撼。
周韻的小裁縫則是姜文對自己女人的最美好設計，雖然看起來年齡比李天然大不少，但小裁縫的俏與純，以及最後的勇敢與決絕，是能走進觀眾內心的。《邪不壓正》就女人這個角度的刻畫，也可別稱為《男不壓女》，包括那個最後才露出絕活的使女，都讓人忘不掉。姜文對女人鋼鐵直男般的信仰，讓《邪不壓正》裡的女人戲有嚼頭和看頭，沒被男人戲壓著。香豔與清香始終交織氤氳。
再說復仇。從李天然目睹師傅師母師姐被害，到十五年後終於用各種方式折磨死了中、日仇敵。裡面橫亙的不少場打戲、殺戮戲，李天然各類房頂上奔跑、打鬥，特別是最後跟廖凡飾演的仇人兼大師兄不少滑稽的“把槍放下“決鬥場面，讓觀眾對復仇這條線基本滿足了。儘管裡面有不少無厘頭的成分，又有實又架空，夾雜緊張以及黑幽，觀眾大都能明其妙也明其所以妙。
比較遺憾的是陰謀。不知是不是剪掉幾場重要的戲的原因，從藍先生一開始範兒起得很高，教唆人反清復明，一副搞定什麼事都不在話下的樣子，到後來越來越語焉不詳，甚而至於在車上對李天然好幾次痛哭，與新兒子接頭，又“布了二十年的局”，要救張將軍，結果張將軍形象氣質不過爾爾，這讓觀眾特別容易陷入一種困惑：藍先生，你丫葫蘆裡賣的到底是啥藥啊，你有啥驚天計劃啊？這裡的交代不清楚，不明瞭，對越來越腦洞大開的觀眾容易產生困惑迷糊感。
《邪不壓正》整體是流暢、好玩的，最好玩的是姜文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有些人的惡趣味是惡，姜文這部的惡趣味的確是趣味。尤其是借史航塑造的民國影評人順手埋汰當世各種假模假式實則沒文化的影評人更是一神來之筆。音樂牛逼，有節奏的控點，鋪陳出一個時代及古都的質感，讓整部電影在精彩、高潮中不墜。攝影、美術，把在大部分觀眾心中黑白灰的北平絢麗起來，那些曾有的燦爛日子，在視覺中也曾高潮過。
彭于晏的肌肉，姜文的“硬”幽默，廖凡的狠，許晴的騷，周韻的純美，每一個演員都在點上，能打到那一群期待他們某種特質的觀眾。彭于晏跟姜文對戲時，看得出他努力在氣場上更能勢均力敵，他試著理解對李天然這個人物的各種設定，雖然有時候眼神中還略有些猶疑，但整體完成度是他自己表演生涯的最佳。
男導演年齡跟它電影中的荷爾蒙釋放有關聯，用庸俗的話說，年齡越大，荷爾蒙分泌越少。以姜文幾年一部的週期來看，《邪不壓正》有可能是他荷爾蒙最後一次大規模釋放嗎？不知道。一個孩童般的，天馬行空的，總有鬼主意冒出的藝術家，誰都無法預約他的黃昏他的江郎才盡何時到來。但絢麗的北平以及同樣絢麗的想象力，屋頂上那些奔跑、釋放的身體，風情萬種的唐小姐旗袍下的豐乳肥臀，還有那些極其暴力血腥的美，都會在古北口那場盛大的露天放映後，跟數百米外亮燈的長城一樣生成符號，住進現場觀眾腦海裡。
這是電影的美，電影的幸，才華的盛放。
《邪不壓正》，特別姜文，特別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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