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片蒼茫,小寡婦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樣?悲劇不可避免

如果讓我選擇2017年最佳國產電影十佳,《北方一片蒼茫》毫無疑問會進入榜單。這部影片先是在去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上一舉拿下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隨後又在今年年初的鹿特丹電影節拿下了最高獎金虎獎。7月20日,影片將會進入全國藝術院線,而這個版本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113分鐘版本,可見導演蔡成傑似乎在數次獲獎和小範圍放映之後仍在對這部處女作長片進行修改和潤色。

北方一片苍茫,小寡妇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样?悲剧不可避免

《北方一片蒼茫》講述的是一個因三任丈夫相繼死去而三次成為寡婦的農村女性,在最後一任丈夫意外喪命之後,只得與丈夫的聾啞弟弟相依為命生存下去的故事。在與小叔子四處尋求幫助的過程中,小寡婦最開始也是飽受各種欺凌,但隨著二人用土法“治”好了癱瘓在床的親戚,而後又在接連發生的種種巧合中給人一種頗有些“法力”的錯覺,人們對他們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從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到像菩薩一樣供養起來,當地人變臉的速度甚至比謠言傳得還要快。雖說是天上地下,但小寡婦很快適應了這種節奏,由此開始了四處替人消災的生活,走上了“成仙”的道路。

小寡婦能成仙,靠的肯定不是“神力”,但也並非全都是偶然。她所憑藉的,大抵與千百年來隨便哪個算命先生無異,都是一雙好眼睛:“望聞問切”,加上幾分合理推斷,然後對症下藥。好比她來到前任丈夫的妹妹家,發現妹夫不僅成天無所事事,還對妻子百般凌辱壓榨,為的是讓她生出個小子來。小寡婦看在眼裡,恨在心上;她並不叫罵,只是以自己看透一切的胸有成竹與之約法三章。幾句話一出,不僅保住了孩子,也救前小姑子於水火之中,更讓妹夫有了為家庭奮鬥的動力,可謂一舉三得。

北方一片苍茫,小寡妇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样?悲剧不可避免

蔡成傑的一大成功之處,就在於他不以任何刻板印象去刻畫人物。誰說大仙非得神神叨叨?這個大仙就不。小寡婦不僅不瘋,做起事來還頗有些妙法;表面看這都不過是一層薄薄的心機,但裡面裹著的,卻是一顆極敏感、極純粹又極良善的心。

影片中有很多怪力亂神的場景存在,為電影平添了幾分邪魅。不過,恰如魔幻現實主義大師馬爾克斯所說,一切魔幻都來自於現實,甚至就是現實本身。每一個魔幻元素實際上都是一重懸念,而當現實開始褪去魔幻的外衣時,真相也顯露出了猙獰的面孔來。如果說電影的原名“小寡婦成仙”所指涉的還僅僅是一個個例,那麼“北方一片蒼茫”,可就是一個更具有普遍性的問題了。蔡成傑通過類似公路片的結構,將種種農村問題連綴起來:販賣人口、環境問題、女性地位、宗教信仰……這裡所謂的“蒼茫”,是寂靜,是滑坡,是崩塌。

作為一名央視普法劇導演,蔡成傑從他的本職當中承繼了太多關於農村的犀利觀察。當然,也有影迷將片中的“觀察”諷刺為“故事會”,這無可厚非,雖然我個人始終認為每個人物與情節之間都存在著一種向心力,而這種力量與“故事會”有本質區別。但這裡需要指出的是,決定一部影片成敗的從來都不只是其內容,更在於其形式。可以說,真正賦予《北方一片蒼茫》巨大力量的,並不是散見於片中的魔幻成分,甚至不是影片極力呈現的社會問題,而是它所具有的冷峻氣質以及導演為達成這一效果所運用的種種手段。

北方一片苍茫,小寡妇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样?悲剧不可避免

全片幾乎採用的都是4:3畫幅的黑白固定長鏡頭,這些鏡頭不僅長,而且遠,通常都是全景甚至是中遠景、遠景;他始終以一種疏離的姿態對片中的人物進行十分克制的觀察,同時也禁止觀眾介入到人物的情感當中。這就意味著,對他來說,思考遠比共鳴來得重要。影片的景別設置可以說對視覺非常“不友好”,給人的感覺好比在劇場裡看戲只買到了學生票,看得人很著急。但正因如此,影片也試圖將觀眾的視欲調動起來——要仔細觀察,觀察人物的表情,觀察人與人的交流,甚至是人和環境的關係;要在隱而不發的情節中尋找視覺的線索,理解沉默中的世故,而不是等著什麼東西自行“映入眼簾”。

影片的這些特質也讓人想起2017年另一部農村題材的黑白(少量彩色部分)影片《村戲》,只不過《村戲》的鏡頭中,人物是歇斯底里甚至扭曲變形的,這種呈現昭示著巨大的精神折磨,而《北方一片蒼茫》則將扭曲和慾望完全隱藏起來,彷彿所有東西都被寒冷的天氣凝固在畫框當中。

與《北方一片蒼茫》更加相像的,反倒是去年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的獲獎影片《大佛普拉斯》。兩部影片雖然分別來自中國寒冷的北端和燠熱的南端,但卻不約而同地都採用了黑白+彩色的方法來製造某種反差;前者以畫面的遠觀形成間離,後者則通過畫外音將觀眾帶離情境。當然,更直接的是兩部電影都對底層生活進行了呈現。它們甚至還有一些更加驚人的巧合:比如它們的導演均有電視臺工作背景;比如在結尾,《北方一片蒼茫》里居於正中的告解亭起火,象徵著信仰的瓦解;而在《大佛普拉斯》裡,內藏“玄機”的大佛同樣位於畫面正中,發出天雷般沉重的轟鳴……

北方一片苍茫,小寡妇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样?悲剧不可避免

作為觀眾,我們該如何解釋和理解這樣的巧合?只能說無論天南地北、無論是在何種環境之中,類似的問題都會存在。從本質上說,它植根於我們千百年來的文化,同時也植根在這個時代。蔡成傑、黃信堯這樣的導演,並不試圖讓我們對寡婦或者肚財有多麼深的同情;他們更想讓我們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意識到這些角色雖然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但從來不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意識到小寡婦雖然“成仙”了,但她與所有人一樣無力,而每當她試圖改變什麼的時候,無所不能的神力就離她遠一分,直到現實將她還原成一個人,或者更慘的是,還原成一個在道德崩塌的環境中無依無靠的女性。

小寡婦看似受人重視,但這只不過是因為她“有求能應”。在實用主義的價值觀下,她作為人的價值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工具性,她的存在並不能讓人向善,只不過能讓人們在作惡時得到些許慰藉。正因如此,小寡婦的悲劇性結局是早已註定的,而如何讓一個個體走出悲劇,如何讓一片蒼茫的北方走出悲劇,仍是一個留待解決的巨大問題。

文| 圓首的秘書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13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8

北方一片苍茫,小寡妇只好成仙 成仙又能怎样?悲剧不可避免

往期精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