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西貝柳斯\白頭翁

聆聽西貝柳斯\白頭翁

圖:西貝柳斯紀念碑由六百多條鋼管組成\資料圖片

西貝柳斯(港譯:西貝流士)的交響樂,莊嚴、優雅、高亢、深情,我就是聽著西貝柳斯的《芬蘭頌》走上芬蘭的土地的。在那鏗鏘的樂符裡,我感到了芬蘭人民的勇敢、不屈、抗爭、求索,感到了芬蘭土地上血脈在有力地跳動。西貝柳斯是芬蘭民族的驕傲,還沒有哪個音樂家能享受到西貝柳斯的榮譽,他幾乎和芬蘭同在!音樂家一般都短壽,而西貝柳斯整整活了九十二歲。

我喜歡西貝柳斯那張照片,北京人該恭敬地稱他西貝爺,穿著一身青藍色雙排扣的老式西裝,三接頭的老式皮鞋在煦微的霞光中反射著鋥亮的漆光,隨意著一領灰藍色的西裝大衣,似走似停,似動似靜,手裡提著一柄時髦高雅的枴棍(在他那個年代,我們中國人稱之為文明棍),一頂北歐人常戴的灰褐色的禮帽。你看不清他的眼睛,隱隱約約地讓人感到他在靜靜地看你,悄悄地看你,似笑似動地看你,微微反光的眼鏡片閃出幾道淡淡的嚴峻,圓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做作和稜角。那年,他命名寫完那首大氣磅礴象徵著芬蘭民族個性與靈魂的交響樂《芬蘭頌》。

我問張宇飛的大兒子派克,你知道芬蘭有位大音樂家叫西貝柳斯嗎?小傢伙翻著白眼看著我,倔強地昂著頭反問我:“你會唱《芬蘭頌》嗎?”西貝爺真是爺,真是家喻戶曉,連三尺高的童子都諳熟若師,不由不讓人肅然起敬。西貝老爺子的《芬蘭頌》被視為芬蘭民族氣魄和精神的象徵,每臨大事,全體肅立唱《芬蘭頌》。一九九五年芬蘭國家冰球隊奪取世界冠軍,全國為之歡騰雀躍,激動的人群還高唱《芬蘭頌》,反覆唱,彷彿只有西貝爺的《芬蘭頌》才能真正地表達他們此時此刻的勝利心情,人如潮湧,歌如海嘯,那年老爺子已經過世整整三十八年。毛澤東曾說,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西貝老爺子沒說那過去的三十八年漫長不漫長,但那如狂如痴的全國人民歡呼高歌的不是芬蘭國歌,而是西貝柳斯的《芬蘭頌》。相信,西貝爺能在九泉下聽得見,聽得真真切切。沒有哪位音樂大師能像西貝柳斯那樣,全國為他送殯,以國家葬禮為他送別,全國哀悼,全國人民落淚。

迎著芬蘭灣的晨曦,望著波羅的海的海面,眺望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森林,聽西貝柳斯的《芬蘭頌》,那交響樂才剛剛開始,銅管樂的鏗鏘合奏排山倒海般,從海底、從森林、從大地遠方響起,天地為之而動,粗獷、高亢、強烈、激奮又沉重。受禁錮受壓抑的民族要振奮要解放,那是一種無窮的力量,是對新生、自由、幸福的偉大渴求與期盼。樂章一跳,樂聲一變,節奏由沉重突然變得明快暢達,在低音絃樂器一片濃厚的烘托下,銅管樂器和定音鼓帶出一串極刺激極激奮的樂符,讓人振奮,讓人激動,讓人高興,彷彿高山流水,彷彿大江大河,彷彿電閃雷鳴,彷彿春來冬逝。高潮的華彩樂章之後,低音樂器簡約沉穩的聲音漸濃漸淡,漸遠漸近,慢慢之中又呈明快、純樸、厚重、深沉。緊接著,音色渾圓飽滿的木管樂器再次奏出一種必勝的信心,一種必得的信心,一種撥雲見日的豁然,勝利的頌歌、樂章隱隱作響,似勝利在大勢磅礴氣度非凡中誕生。最後的頌歌莊嚴紓緩,神聖的光明已經降臨,那就是芬蘭民族的驕傲、芬蘭民族的象徵、芬蘭民族的追求、芬蘭民族的勝利。我想起了中國的《黃河大合唱》,想起了冼星海,想起了迴響在抗日烽火前線、後方的《黃河大合唱》。那時候的八路軍戰士、抗日軍民,誰不會唱幾嗓子《黃河大合唱》中的歌曲呢?“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河西山岡萬丈高,河東河北高粱熟了,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裡,遊擊健兒逞英豪!”我們中國人就是唱著這支歌“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的!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冼星海一九四五年十月三十日病逝於莫斯科,僅活了四十歲,還不到西貝柳斯壽命的一半。

西貝柳斯還有個公園,就位於赫爾辛基市的西北面,離我們住的地方比較遠,坐車要三四十分鐘才能到,那是個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的地方。我原來認為西貝爺的墓碑是一塊青石朝天,或青銅鑄像,供人瞻仰,供人回憶。可怎麼也想不到,西貝柳斯的紀念碑竟然是焊接在一塊兒的六百多根白色的不鏽鋼鋼管,高高低低的銀光閃閃的鋼管,長長短短、錯落有致地組合在一起,從每一個不同的角度看,它都有不同的形象,說它像什麼就像什麼,說它什麼都不像,它就什麼都不像。你可以想像它是一排沖天通地的長笛,也可以把它看做是一架碩大無比的巨型管風琴,你可以把它看做是樂章的凝結,也可以把它想像為交響樂的迸發。站在西貝柳斯的紀念碑前,站在那六百餘根銀白色的不鏽鋼鋼管下面,你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奇妙的琴鳴管奏聲。我們到來時,剛好有數十位操著德語的金髮碧眼的德國遊客早我們一步先到,他們顯然比我們更熟悉這座紀念碑,他們都好奇地把頭貼近鋼管,瞪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聆聽,有的乾脆對著鋼管在叫在唱,以期引起鋼管的共鳴。

我想起在北京天壇的迴音壁,又叫又側耳聽的盡是些白色人種的外國人,他們比中國人還好奇。據介紹,設計西貝柳斯紀念碑的是芬蘭著名的女雕塑家艾拉.希爾圖寧,她也是位超級藝術家,把一生的精力都獻給了藝術的世界,終生未婚。有些媒體曾採訪她,問她為什麼這樣設計、這樣雕造?這位女藝術大師的回答是:別問我,我也講不好,不如你去看,你去聽,你去欣賞,你去閱讀,你最好在那皓月當空的夜晚來,你最好在那海風習習撲面而來時來,你靜靜地伴著醉人的松香和奶黃色的月光坐著,黑黑的是森林,亮亮的是大海,沉沉的是四周的環宇。這時候,海風吹過酷似管風琴的紀念碑,就會發出低沉優雅的風鳴聲,時高時低,時斷時續,像獨奏又像交響樂的序章,那是大自然因思念西貝柳斯這位偉大的音樂家而在演奏他永恆的樂章……

在西貝柳斯紀念碑旁邊的一座方石砌成的石牆上,鑲嵌著一個不鏽鋼鑄成的西貝柳斯的頭像,只有一顆頭顱,高昂的頭顱,不屈的頭顱,飛揚飄逸的長髮,微眯遠眺的眼睛,微皺的眉心中彷彿有仇恨,有愁緒,有難以擱置的事。有無法斬斷的情?西貝柳斯的一生用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說:威震海內兮。人生不過如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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