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寂在2018

作品:拈花微笑

苦海大师圆寂了。

学生们找到我说道,“先生可曾为苦海大师写点什么吗?”

我说:“没有写。”

学生们说:“先生还是写一点吧,毕竟你是苦海大师生前唯一的挚友。”

我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当初苦海大师和我们一样也是普通屌丝的事儿我会说吗?

大师俗家姓吕,名叫大海。没老婆,刚让单位开除,因为把领导车撞坏了——他是司机。

“大海”显然没有“苦海”听起来像大师。

对,后来朋友们都叫他海爷。

当年的某一天,大海找我撸串,突然冒了一句吓我一跳的话,“我要当大师,是不是必须出家?”

我立即回一偈语:“傻逼,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大海宝相庄严地看着我说道,“梦见我死了,好多人来悼念我,都说我是大师。”

看他喝高后认真的傻逼样儿,我只能回答:“当大师不一定非要出家。”

“那怎么办?”

“你先把单买了,再给我一百块钱,我告诉你。”

拿着大海郑重地、双手递给我的一张一百元身外之物,我问他,

“你回答我,这一百块钱为什么能当一百花?”

如此深刻的问题让大海思索良久,他开始有一些像大师了。

“因为这是国家印的钱,说值一百,所以大家就都信了。当所有人都认为值一百,那它就能当一百元花。”

大海,不,大师回答什么都算对。于是我赶紧把钱揣兜儿里,拍拍搭搭地鼓励他,“你一定能成为大师,我对你有信心。还是出家吧,别去当居士。”

“你刚才不是说,可以不出家嘛?”

“真出家可能更便宜点儿,当居士的话,烧香,你烧不起!”

后来,大海真的去出家了。法名,苦海。

海爷剃度后,我们这些俗人都见不到他了。听说他云游四方,满世界的庙里庙外溜达求法。

当初我真不该瞎出主意。

我说真经都让唐僧们取完了,念经已经是一片红海了,只有九九八十一难是蓝海,大师你想早点儿成佛,只有把那些“难”都历经一遍,你只能干没人儿愿意干的事儿才成。

海爷又信了,于是他先找平地的寺庙溜达,可能是自己觉得身体练得不错了,又上山去西藏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法——这是我听去西藏援建的朋友说的,他们见到过海爷。

说海爷到西藏后,因为高山反应,气儿不够使了,就病了,差点儿没死喽。后来被送医院住了一个月,海爷出院后就找个庙住下疗养,和喇嘛天天吵架,他嘴笨,脑子又慢,说不过人家,气得又下山找平地氧气多的庙调养。

我听说他不瞎溜达了,就去找他看看丫儿修成什么样了。谁知扑了个空,说苦海大师上终南山闭关隐居了。海爷这是明摆着不想见熟人了,再说我也不知道哪趟车去终南山,于是就回家撸串等海爷出关再说。

这一晃就好多年没见到海爷了。

2017年,哦,就是去年,夏天。

我出差,闲暇时附近溜达找大保健,偶遇一不起眼儿的小寺庙,香火却旺。心有灵犀,上山进庙直接问有没有一位苦海大师,果然,海爷在这。

“我在庙外袖占一课,就知道你丫儿在这儿,”我很兴奋,“你咋瘦成这逼样儿了?”

“我知道早晚能碰到你。”海爷倒茶。

虽然又黑又瘦,面带菜色,这倒也难怪,天天吃素吗,但海爷倒是非常稳。

海爷说他这些年其实也没干什么,全国各地云游后,在西藏住了几年。后来听说终南山隐居非常时尚,遂上山找个住处搭个房子准备成仙。住山几个月,蚊叮虫咬苦不堪言,种地让野猪拱了,晚上居然还碰见过豹子,差点儿没吓死。

于是海爷扛不住了出关,收拾东西找下山道儿时,忽然发现一个女修行者,颇有姿色,好象还挺有钱,穿的用的都是好的。海爷很惭愧自己意志不坚定,差点前功尽弃。为了修习如如不动的定力,海爷又找了个离有姿色有钱女同修很近的位置搭个棚儿修行,守着女同修,海爷这回定力顿时大增,不想下山了。

有一天,山下村庄有个老山民上山性骚扰女同修,海爷拎个木方,把这些年攒的所有戾气都发泄在老色鬼身上。据说,自从海爷把老山民削了一顿后,附近再没见过野生动物。

然后海爷的福报就来了。

女同修是个富婆,是现在海爷当住持的这个庙最大的施主。看到海爷棒喝老山民,他们仨一起开悟了,女同修当即和海爷一起出关下山,引荐海爷在这个庙里出家主事管香火钱,然后自己接着做生意去了,有时来给海爷送生活用品,谈经论道。那个老山民据说被海爷废了,从此不近女色,应该是被揍明白了什么是色即是空,我也不太懂。

“等等,”我打断海爷,“前面你不是说高山反应,在西藏气儿不够使住院了吗?怎么出院还能在那儿住好几年呢?”

“你说呢?”望着海爷深邃的目光,我突然觉得有智慧了。

“那就是后来西藏氧气又多了对不对?”

海爷大笑,连声道:“对,对,太对了!”

这茶把我喝得前心贴后心的,问海爷管不管饭,海爷说他过午不食。

我说:“我靠你不早说,我快饿死了,还以为能吃点高档斋饭呢!”

但海爷一句话就镇住了我——

“要不,咱俩下山我请你吃烤肉吧?”

接下来就是让我终生难忘的……

海爷领我到本地最豪华的烧烤音乐餐吧撸串儿,你猜对了,性感老板娘就是前面说的那女同修。她给上了一桌子最贵的菜,坐旁边陪着。海爷只喝茶水,看着我吃。

漂亮老板娘慢声细语地跟我说:“多吃点儿,师父总提起你,感激你。”

“那就再来碗嘎达汤“,看着性感老板娘和海爷慈眉善目地跟我飞眼儿,我实在没忍住替大伙儿问了问,”你俩到底啥关系呀?“

”你说呢?“海爷还是那么稳。

我他妈已经糊涂了,我不说。

”我有家有爱人,师父是我前世的丈夫。“老板娘开示我。

”这不他妈拉帮套么……不……三批……不是,那你们一起过呀?哪儿跟哪儿啊这是?你老公能受得了啊?他在哪儿呢?别又以为我是哪世的,我再挨顿揍!要出事儿!“

我起身拉着海爷往外走,老板娘的小手儿按住我,”没事儿,他天天不在家,可能又去哪儿喝酒找人玩儿去了。以前他脾气急,总打我,我出家就是因为他总打我,自从认识师父以后,他再也不打我了。我这儿的嘎达汤可好喝了,马上就好了。“

当我和海爷离开餐吧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心有所感,觉得似乎像闭关五十年突然开悟一样,但还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必须要请教苦海大师。

我问他:”你说,今天到底谁是那个傻逼?“

如此深刻的问题让苦海大师思索良久,他宝相庄严地拍拍我,又看看天,说道:

“我们都是!”

我假装明白地点点头。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慈悲了吧?”苦海微笑着,头顶佛光直晃我眼睛。

“我知道啥呀?你可别犯傻呀哥们儿,哦,对,师傅!我求你了。”

苦海最后凝重地指引我:“世尊就是因为我们傻才教导我们这么些年还不烦我们的,你是有慈悲心的!你看,那家打着粉灯儿的足疗店不错。”

我走向一家打着小粉灯儿的足疗店,店名非常有禅意,叫“红尘足浴”。进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海爷,那一瞬间,融化在夜色中的苦海大师犹如石像,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后来听说,当天晚上,性感女同修老公喝多了回来,犯病了,上山直接杀了苦海大师。原来自从认识苦海大师以后,他不打老婆了,改成打苦海师傅了。

据说,圆寂之前,苦海大师对凶手说,“我宽恕你!谢谢!”

想必应该有很多人去悼念大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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