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亞洲(人物)

本色亞洲(人物)

左為黃亞洲

王金洲

我認識黃亞洲快二十年了。80年代初,杭州某賓館,各路作家聚會。我鄰座披灰色棉大衣、戴藍布鴨舌帽、穿軍球鞋。我問之:“貴姓?”他說:“免貴姓黃,黃亞洲。”他問我:“你呢?”我說:“姓王,王金洲”。

我認識的是冬日的黃亞洲,若干年後,夏日的黃亞洲我卻認不出來。那次我赴京進修,坐120次火車。我坐定後,一高個子穿白襯衣、揹著黃挎包朝我這邊擠過來。他從包裡取出一折疊椅,坐我的旁邊。我覺得他面熟,多瞥了幾眼。他看一份贈閱的“詩歌報”。我說這年月,讀詩的都剩下寫詩的囉。他說一般是的。我說,你也會來一手?他說以前寫過。你哪裡的?嘉興。我興趣頓起:你是不是黃亞洲?他說我是黃亞洲。

此前,我看過他創作的電影《R4之謎》,被他的思路迷得顛三倒四。心下說過,這傢伙厲害。又零星讀過他的小說和詩,知他頗具實力,遂讓坐、交談。去京後,我記住其叮囑替他購幾本《北京文學》,某期有他一部中篇小說《禮拜天的禮拜》。雜誌寄給他,他信裡夾了買書款,還附上我的腳鈿。說起真巧,返京的火車上,我隨意翻一張別人的《文匯報》,竟有一版評論《禮拜天的禮拜》的文字。

黃亞洲1989底從嘉興調省作協工作。十多年來,他不光自己寫,還帶出一支編劇隊伍。我勉強忝列其中,名曰合作,實是向他學習,沾他的光。事成,他把我借調省作協。他來辦借調手續時,我曾帶他到太極洞玩。對景點,我沒長過記性,一問三不知。他笑曰:“你是個啞巴導遊!”

去省作協報到,他早印好我的名片,頭銜是:浙江影視創作中心主任助理(主任黃亞洲)。他帶我租房子,買日常用品。我老土,不會騎自行車,他給我買了一輛,強迫我學騎車,說城裡不會騎車,寸步難行。他給我買兩張床,一張撂房間,一張放辦公室,讓我午睡。其實他也有午睡的習慣,他睡沙發,我睡床。他辦公用的是一張舊藤椅,給我房間卻買了一張大皮椅。他開玩笑說:“金洲你的待遇比我高呢。”

黃亞洲是出色的作家,出色的作家領導,也是極好的人。

某日,一老作家的女兒被軍人的自行車撞傷,腳髁骨折,作家沒了主張,治療時不提要求,反而一個勁謝謝某部隊的同志。黃亞洲當即把他拉過來,說你光去謝他們幹啥,靠謝解決不了問題。末了,黃亞洲扼要明快地提出了幾條要求,和有關方面作了交涉,盡力維護了作家的利益。

湖州有個老作家,傾其囊出書。為此,他從湖州到杭州都騎自行車,捨不得多花一個鈿。最後仍缺口三千元。硬著頭皮向黃亞洲借。黃亞洲沒二話就借給他。事後黃亞州很動情地對我說:“這樣的老作家開口向我借錢,是真的困難啊。”

安徽一貧困地區的孩子給黃亞洲寫信,說:“亞洲叔叔,我想看看你寫的書……”黃亞洲當即給他寄了一本剛剛出版的劇本集《野姑娘茉莉花》。

黃亞洲不喝酒,不抽菸。平時喝點茶。有時放飯局上他連飲料也不喝,就喝茶。飯局能推就推,擠出時間寫作。一次,他驕傲地告訴我:“金洲,我能喝一小杯酒了。”他做了個酒杯的樣子給我看。

黃亞洲後來做了省作協的黨組書記。他所管的人是滿腦子都在生產思想的,難管。但他管得實在不錯,作協機關裡均親切地稱他亞洲。我一直喚他老黃,後改口叫書記,他竟不應聲,說不要叫我書記,仍按原來的叫。

我到紹興工作,得到他多次幫助。一次,我打算寫長篇小說,他得知後很高興。不久,他帶了作協的同志到紹興,說:“金洲,你好大的面子,我把文學院院長給你請來了。”

他那幾年策劃、組織了好多文學活動。如當兵三日、畲民三日、警官三日、抗洪一線採訪、甌江文學大漂流,等等。他容納了各種個性張揚的作家,一視同仁,親如兄弟。各種個性的人都說他好,活動沒結束,就問下次是什麼時候了。我從電視裡看到,他帶作家當兵三日,離開軍營時,他抱著一位解放軍哭得像小孩一樣。

亞洲工作忙,寫作見縫插針。通常他帶一隻包,以前是黃挎包,現在鳥槍換炮,用上了皮包。包裡是紙和筆,走到哪寫到哪。坐火車寫,坐汽車寫,開會也躲在角落寫。他很會利用時間,不讓時間從指縫間漏掉。但他又不是拼命三郎,他很會養生。除了上述說的煙酒不沾,他晚上十一點以後基本不寫作。一次,我和他出差去湖州,他沒寫作任務,就閉眼打盹,打盹中思索各種問題。他是把時間當黃金用,我等是把時間當泡沫用。開會時,別人還以為他在規規矩矩做記錄,稱該同志重視學習,真不賴。但凡有人請他發言,他說起來又是頭頭是道——其實他全聽進去了,這是他的本領。我想他的腦子是不是劃塊而治,這半邊大腦主管什麼,那半邊大腦主管什麼。

在我記憶裡,他不是一掄斧子就劈領袖題材的。他先是寫普通生活,小說和詩歌等方面都有一些成就。光電影劇本就發表了十七部,其中十二部投入了拍攝;投拍的電視劇本有三百餘集。他是在慢慢摸索過程中定位領袖題材的。給他帶來聲譽的電影巨片《開天闢地》,原是京、滬和他一共四位有一定資歷的編劇同時撰寫,最後脫穎而出的是黃亞洲的本子。有位劇作家和亞洲開玩笑:有你這樣砸別人飯碗的嗎?此後,他有意識地研究黨史,研究歷史人物,也就有了如今紅遍大江南北的《日出東方》。北京作家江浩如此評價黃亞洲:他從《開天闢地》到《日出東方》,天天給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掃墓,清洗著陳舊的石碑,也剔除一些人為的汙垢。

儘管日前媒體上出現亞洲的名字頻繁,但我眼裡的他仍不是喜歡張揚的。《開天闢地》播映以後,他還沒有住房。一位省領導感慨地說:“寫《開天闢地》的人沒房子,說不過去呀。”當年,1979年,投稿《R4之謎》,長春電影製片廠曾派一位編輯趕到嘉興的濮院鎮,和黃亞洲談修改意見。此事,亞洲對單位領導與任何人都不說,就像地下工作者,到一個小旅館和來人接頭。領導上都不知本單位有人竟敢寫電影劇本,甚至還有電影廠的人千里迢迢找來小鎮子接洽。我想這點小事就足體現了他的為人處事方式:低調、務實、認真,像一頭牛。它的生肖正好是牛。

(附記:此稿大約寫於2000年前後。此後黃亞洲的創作更不得了,寫了三部長篇,詩歌創作得了魯迅獎,電影得了國際獎,電視劇有《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同時,黃亞洲關心幫助我和他關心幫助其他作者的事例也很多。這篇小文遠遠未能道盡。以後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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