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沒講完的暗線,有更跌宕起伏的歷史

改編自張北海小說《俠隱》的這部電影,又是一部“很姜文”的作品——那種看的時候你有些恍恍惚惚不明所以,回想起來又覺得處處是伏筆、隱喻和彩蛋的電影。

影評人看鏡頭語言,普通觀眾看故事情節,我們也關注這部電影背後真實的歷史。

在影片正式上映前,片中的一個角色就先火了。

周韻在姜文電影中總扮演著率直純淨到近乎神聖的角色,這一點在《邪不壓正》中也有所體現。周韻在影片中扮演的關巧紅這個角色,表面上看著恬靜出世,但也有復仇放開纏足的鮮活率直的一面。她和彭于晏在藍天下的屋頂上的對手戲,漂亮得像一幅畫。

《邪不壓正》沒講完的暗線,有更跌宕起伏的歷史

關巧紅這一角色有其現實來源,民國一場刺殺案的“主角”——施劍翹。

“復仇者”到黨員

施劍翹20歲時,軍閥孫傳芳派兵北上,覬覦山東、河北,與直奉軍隊正面交火。施劍翹之父施從濱是奉系將領,時任山東軍務幫辦兼第二軍軍長,奉命截擊時兵敗被俘。孫傳芳下令用鐵絲綁縛施從濱,用鈍刀將其割頭殺害於安徽蚌埠車站,暴屍三天,懸首七日。

噩耗傳來,施劍翹悲憤之餘,發誓一定要血債血還。她先將希望寄託在堂兄施中誠身上,幫其謀取了煙臺警備司令之職。誰知施中誠升官後只顧吃喝玩樂。其後,施劍翹結識了施中誠在保定軍校的同學、時任閻錫山部的諜報股長施靖公。施劍翹以身相許要求施靖公為她報父仇,施靖公同意了(在電影中也有類似情節)。

婚後5年,施劍翹生了兩個兒子,施靖公卻遲遲不履行早先的諾言。無奈之下,施劍翹毅然攜子從山西回到天津母家,臨行前留書一封,指責施靖公背信棄義,並留詩一首:“一再犧牲為父仇,年年不報使人愁;痴心願望求人助,結果仍須自出頭。”

施劍翹原名施谷蘭,改名劍翹,取意“翹首望明月,拔劍向青天”,以此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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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劍翹

1935年11月13日下午3時許,天津城南馬路清修禪院居士林,隨著“砰、砰、砰”三聲突起的槍響,“閩浙蘇皖贛五省聯帥”孫傳芳後腦、後背中彈,應聲倒地,施劍翹終於自己報了仇。

刺殺孫傳芳後,施劍翹先將勃朗寧手槍的保險關好,放入大衣口袋,然後將數十張事先準備好的《告國人書》及傳單撒向眾人,高聲大喊:“我是施劍翹,為報父仇,打死孫傳芳,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牽連任何人。你們可以帶我到警察局去自首。”

旁人驚魂未定,無人敢應聲。施劍翹見狀,走到電話亭,準備給警察局打電話自首。這時值日崗警王化南聞訊趕到,施劍翹把手槍交出說:“槍裡還有三發子彈,我是為父報仇,殺了人,你帶我去自首吧。”隨即被關押。

當天下午,天津大街小巷到處傳著“號外,號外”的賣報聲,《新天津報》刊發了《孫傳芳被刺死,施小姐報父仇》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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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壓正》中周韻扮演的關巧紅

施劍翹被羈押後,11月25日,天津地方法院審理施劍翹刺殺一案。經過長久的辯論和舉證,2月11日,河北高等法院宣判:原判決撤消,施劍翹殺人,處以有期徒刑七年”。河北高等法院的判決並沒有平息原告、被告的異議,官司隨即打到南京最高法院。拖延到8月1日,南京最高法院才作出裁決,維持河北高等法院的原判。

庭內紛爭不斷,庭外同樣群情激憤。由於施劍翹手刃的是曾殺人如麻的軍閥孫傳芳,當時社會輿論普遍對她表示同情。馮玉祥、李烈鈞、張繼等人同情施劍翹的遭遇,聯名呈請國民政府明令特赦。經多方努力,當時的南京國民政府委員會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最終於1936年10月14日發佈公告,決定赦免,全文如下:

施劍翹因其父施從濱囊年為孫傳芳慘害,痛切父仇,乘機行刺,並及時坦然自首,聽候懲處,論其殺人行為,固屬觸犯刑法,而一女子發於孝思,奮力不顧,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現據各學校、各民眾團體紛請特赦,所有該施劍翹原判徒刑,擬請依法免其執行等語,茲據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宣告原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劍翹,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轟動一時的替父報仇案,至此終於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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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施劍翹擁護中國共產黨,積極投身革命。1957年起她被聘為北京市委員會委員。1979年,施劍翹因病去世,享年74歲。

影片並沒有對關巧紅的報仇有所描寫,而是成為了一條暗線——關巧紅淡淡地告訴李天然,自己會回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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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真實歷史的發展,她並沒有死去,但是投身革命的她還會和天賜大恨的李天然有交集嗎?

暗流湧動到風雲突變

《邪不壓正》的主線是在美國學成的李天然回到故鄉北平復仇的故事。

李天然13歲的時候,師兄朱潛龍和日本人根本一郎逼師父一家賣宅種鴉片不成,殘忍殺害了師父一家,李天然死裡逃生、美國受訓成為特工,回到北平偽裝成協和醫院婦產科醫生,名義上美國醫生亨德勒的兒子,開啟復仇之旅。

《邪不壓正》沒講完的暗線,有更跌宕起伏的歷史

然而他們的互相算計和角逐卻被一股“外力”突然打破了——七七事變爆發了。

在結尾處,被送到六國飯店的“張將軍”雖然是藍青峰手中的“王牌”,雖然出鏡率連配角都算不上,但若將影片的故事放到真正的歷史中來看的話,張將軍才是真正的“主角”。

這個藍青峰死也不交給朱潛龍和根本一郎的“張將軍”到底是誰呢?

在對原著作者張北海的採訪中,張北海曾說道:“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和主要場景都有真實的原型。藍青峰的原型就是我父親(張子奇),我們家北京老宅在東四大街九條衚衕,就是小說中藍青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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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壓正》中姜文扮演的藍青峰

而平津淪陷後,張子奇曾拼命幫老上司張自忠脫險。聯想電影中藍青峰幫張將軍脫險,日本人在找張將軍等等,坊間普遍猜測張將軍原型應是張自忠將軍。

1937年春,日方邀請宋哲元訪日,宋擔心自己作為冀察地方最高領導人,一旦日方提出無理要求,答應不是,拒絕不是,沒有迴旋餘地,點名由張自忠率團前往。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戈定遠則提供了另一種說法,張不甘心久居宋下,墜入漢奸的奸計,應日本的邀請組織赴日參觀團,當時天津親日空氣濃厚,張成為日本人心目中的親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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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張自忠的日本之旅言行謹慎,並未留下任何有損中國主權的東西,據隨行的何基灃旅長透露:“日本陸軍大臣杉山元談到華北經濟提攜問題,張市長就說明中央與地方的意見,並且一再說明中日經濟提攜的前提是消除政治障礙,而消除政治障礙首先要消除冀東偽組織。杉山元就說只要華北當局將日本應該做的事做到了,取消冀東是不成問題的。”

盧溝橋事變爆發後,宋哲元試圖通過談判解決衝突,張自忠、張允榮出面與日方代表松井等人草簽了《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蔣介石認為冀察地方與中央步伐不一致,也無權簽訂任何妥協條款,多次去電詢問、制止。及至大戰難免,宋哲元撤離平津,南下保定坐鎮指揮,“所有北平軍政事宜,統由張師長自忠負責處理”。

臨別之際,張自忠含淚對秦德純說:“你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成了漢奸了。”秦德純只好勸勉:“這是戰爭的開端,來日方長,必須蓋棺才能論定,只要你誓死救國,必有全國諒解的一日,請你好自為之。”

8月初,張自忠認識到對日交涉實屬與虎謀皮,在國共合作全國抗戰的形勢下,無論怎樣虛與委蛇,冀察地方都不可能恢復戰前的模糊空間,毅然登報辭去所有職務。後在外籍友人幫助之下,秘密離開平津是非之地。

張自忠將軍在後來的抗日作戰中壯烈犧牲,是公認的抗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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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忠

在電影中,姜文扮演的藍青峰成了助“張將軍”逃離北平的人——“還指著張將軍抗日呢”。藍青峰把他送進了六國飯店,後者秘密離開北平。

刺殺漢奸張敬堯案

而這個六國飯店,更是《邪不壓正》中的重要場景。事實上,歷史上的六國飯店正是這樣的一個生動的地方,類似刀光劍影的酒局天天都在上演,間諜、軍閥、刺客……

令六國飯店名噪一時的還有一樁轟動一時的命案:張敬堯暴斃。死亡地點就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二層。

1933年5月7日凌晨,這位曾經的北洋軍閥“皖系”大將、不可一世的湖南督軍正在飯店房間裡洗臉時,被突然闖進來的刺客近距離連擊三槍斃命。

其實張敬堯對有人殺他早有防備,但他肯定不會想到會有人在六國飯店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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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敬堯

張敬堯曾任湖南督軍,極為貪婪,搜刮民財,還出賣礦權給洋人,湖南人稱之為“張毒”,毛澤東、何叔衡還曾組織過“驅張”的群眾運動。

1933年,日軍進犯長城各口,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徵四郎轉而希望在華北扶植一個親日偽政府,即華北特殊化。

張敬堯認為他翻身的機會來了,跳出來充當日本人的馬前卒,被任命為“平津第二集團軍總司令”,拿著日本人撥給的700萬元活動經費,扮成商人,秘密潛入北平,四處收買舊部,妄想拉起一支隊伍,在日軍進攻北平時作為內應。為了安全,張敬堯不但安排了衛士,還住進了六國飯店。

張敬堯把主意打到了國民黨軍隊身上,拿出一百萬元的支票想收買國軍團長王志信,他前腳走,後腳就被王志信捅給了蔣介石。蔣介石起了殺心,命國民黨復興社特務處執行暗殺任務。特工化裝成南洋回國做生意的華僑商人住進北平六國飯店,先摸清張敬堯的行動規律,再實施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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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察發現,張敬堯與其副官、參謀長三個人分住三樓三個房間,夜間睡覺經常隨機變換房間。刺客白天動手難以脫身,晚上動手又鬧不清住在哪個房間。

1933年5月7日凌晨,特務處天津站站長王天木在六國飯店二樓偵察時突然發現甬道左首一排房間中,有間房門敞著半扇窗子,一個人側身坐在床沿上,王天木見這個人“長方臉,鼻端高翹,兩腮瘦削,留著兩撇小鬍子,下巴底下還有一撮長毛”,像極了張敬堯。王天木停下腳步,扭過身子又看了一眼,確認此人就是張敬堯。

原來張敬堯在二樓又秘密開了一個房間,卻沒想到與刺殺人員碰了個正著。刺客白式維收到王天木的眼色,撩起夾袍,用手槍對準剛剛站起半個身子的張敬堯連開三槍,槍槍擊中要害,槍聲把飯店茶房、客人們驚醒,張敬堯被匆匆趕來的衛士送往德國醫院,但傷重不治斃命。王天木與白式維等特務此時已經狂奔出飯店,乘接應的小轎車逃走了。

張敬堯出事後第二天北平各報上刊登了“鉅商常石谷,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中遭刺殞命”。但很快就證實,常石谷就是張敬堯。南京國府通電漢奸張敬堯是被民間“鋤奸救國團”擊斃的,日本人沒尋到國府的把柄,也只能吃了個啞巴虧。

張敬堯的死,特別是在六國飯店裡被刺死,令很多想跟日本人合作的舊軍閥和漢奸嚇得縮了回去。

《邪不壓正》沒講完的暗線,有更跌宕起伏的歷史

刺張案的社會影響極大,以至於現代抗日劇中的各種敵後刺殺很多都是以六國飯店為中心展開劇情。比如電視劇《火線三兄弟》,幾乎每一集都會出現六國飯店。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政府宣佈沒收一切帝國主義國家的財產,六國飯店被政府接管。4月1日,周恩來選擇這裡舉辦了國共最後一次談判。

新中國成立以後六國飯店成為原外交部的招待所,對外稱華風賓館。1988年8月5日上午十點半,因施工人員在地下室用切割機切割通風管道時引燃管道外側泡沫海綿保溫層,引發招待所火災,1至5層建築被全部焚燬,昔日的繁華地化為一片廢墟。

《邪不壓正》沒講完的暗線,有更跌宕起伏的歷史

在六國飯店原址修建的華風賓館現狀

今天重建的華風賓館,已是一個與六國飯店完全不同的建築,除了地基與往事,再沒有什麼聯繫。周圍各種造型的現代高樓林立,地鐵、車輛流水般地穿行,華風賓館反而顯得毫不起眼,彷彿整個身子都要躲到高大的林陰樹裡,六國飯店從此只存在於人們的傳說與影視的虛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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