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選:砂丁的詩|這暖比涼更徹骨,更疲倦於中途的快樂

90后诗选:砂丁的诗|这暖比凉更彻骨,更疲倦于中途的快乐

砂丁

1990年出生於廣西桂林。畢業於同濟大學中文系,曾任同濟詩社社長。曾獲2015·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第38屆時報文學獎新詩組評審獎,第八屆“未名詩歌獎”等。

石榴

他有時駕車來,在很小的

地級市的機場裡見上一面。

面對面坐著,三個人,又或是

兩個人,星影寥落的小咖啡館裡喝

人造、速溶的咖啡,不問候

彼此的姓名。年輕的時候

他穿與身圍完全不符、過於

寬大的襯衫,戴電子錶

男孩女孩環繞他,給他

買電子遊戲,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

旁若無人地牽他的手,好像很近

又不近。“我並不喜歡這個姑娘。”

1997年夏天,他去長城,搭順風車

同道的纖瘦、頭髮燙卷的男孩

陪你在帳篷裡過夜。牛仔布裙子

旅遊紀念衫,吹口琴的南方

女孩,混在塑料涼拖、彈吉他的

人群中間,陪你過夜。你寫信來

在風和日麗的早晨,說不會

南行了,就留在北地的城中村

種花種草,租一間南北通透的小室。

“我想我可以去小公園散步,看湖上

鳥群的聚散,不至於擄走一些

消逝的光陰。”後來有跳迪斯科的

男孩來宿舍,沉默著,把巨大的

晶體管收音機留在你的桌上。

“他還欠我一支歌”,吹泡泡糖的

女孩說,在你的床上坐坐,又

起來,寥落地走來走去。

只有兩分鐘了,我站起來

手心微汗的潮熱被他握住。

值得眺望的是我們在

運動中,就不知身邊

奇妙的靜止,不至於接近

一種失敗。二十歲的時候

我們在風雨裡打球,喝

冰鎮汽水,汗水直立。在出國前

你說你會回來,另一個人

搖搖頭,三個人,又或是

兩個人,在登機口燈火迢遙的

暖風裡招手,輕輕把我抱住。

聚會——寄彬

一些人醒了過來,一些人

往自己小幅度的身軀上套上

汗水漬漬的圓領衫。那沒有

影子的,晃盪在明亮的廚房裡。

或站或坐,分散在小茶臺四圍

那徹夜寫作的,人群醉後

點亮一支菸,如今已是滿缸煙雨。

打呵欠的,手臂伸直,往

冰箱裡拿一罐氣泡水,一口

吞下。牛奶在微波爐裡熱著

平底鍋上傳來雞蛋快熟的香味。

這是無比柔和的清晨,有人

踮著腳尖從快要清醒的人群中

穿過,到陽臺上晾曬夜裡洗好的

襪子和床單,把鞋子整齊地

攏在百葉窗綠色的稜下。

太久了,他注視窗外的景色

用最緩慢的力氣,看管道工人們

如何聚在一起,做好上工前

最後一次例行檢查。微風拂面

四處是藍翎綠海,人群的旗幟

彷彿是迢遙不定的。那最會

收拾自己的,把多毛的手臂

貼在我的頰上,用呼吸蹭

他光潔的脖頸。“這是

我的……我是另外的。”

那幾乎是後來的事兒了

當所有人醒來,圍坐在一起

用一種開玩笑的、相互

嫉妒的語調談起昨天夜裡

發生的事兒。那時他們才

二十多歲,還在大學裡

他們像看戀人一樣

互相看著,像看什麼

註定逝去的、那最

平靜的。

山火

我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

觀察過一團山火,從沒有在

家庭作業裡仔細地

描摹過它。像一隻野地裡的

鷂子,我追蹤山火的足跡

想找出那個放火的人。後來你

走過來,我們就在平臺上

看林地邊緣的男女孩子們聚會

喝帶酒精的飲料,談起自己郊遊時

在草垛裡做過的糊塗事。有時候

你像一隻受驚的小獸突然站起

發出失去般的、年輕男孩

一樣尖利、略帶雜音的叫聲

彷彿一起度過的多個秋季驟雨般

收攏於傍晚的春光裡,冗長

波瀾不驚。後來我們下到

院子裡的平地上,恰好能看見

太陽落在遠處山巒和林地的

夾角里。大人們快回來了

揹著捕鳥人的籠子

都是好時光。

野餐

他來時,布兜裡匿著

兩隻野兔。四月,城裡

難得嚐到這樣的美味。

生火時,他把散落的日記

聚成一堆,火星的微吟很快

變得疲倦、不可容忍。

春天了,湖岸謙遜

寺廟披上寬袖的綢短衣。

遊湖的青年人冒雨

穿越城門,慢條斯理

趕路。四處是熱烈、靜穆

有受騙、斑斕的歡喜。

遲來的那一個,走在

人群的最中間,個頭兒

最高的,說漂亮的

北平話。不潔的是愛且

故作輕蔑,步態昂直

是北方來的海軍生,穿回

白夏布長衫,從不為

金錢苦惱。這南方

多雨、昏熱,不可捉摸

有行竊的啞學生,三

三兩兩作案,把一貫銅錢

混在租舟的小費裡。“你

且來,趁著年青。”春晝

寬大,如中舉人的肩膀

有奇異的力量,沉溺、放縱

熱望並且貧窮。你在

最前面,招呼眾人上矮的

甲板,故作大方。在火堆中

近的事物有升騰的形式

快樂,你多須且纏繞

很少嚴肅的苦惱。

城外

這短促的冒險起始於

山腰池沼間那狹長的綠。

清潔的收縮它們迅速聚攏的

毛孔,為雲群和江風留一個

蒙煙的位置。這遲暮的喧騷

秋日裡不再凜肅,有稠密的

冰涼。水兵踏上甲板時

他們驅車去城外摘一串

鄉間的野葡萄,他多須的面

興奮、發赤、流汗,在熱霧

和魚鱗雲的稀鬆裡踏過

潮草和平原妒嫉的心。

那種愛是無謂的,疏朗

跨不過平庸,在涼廊裡

害著熱病。他剛來時,身著

水兵服,民國別在腦後——

一個好青年,怯鈍,有

苦悶、鋒利的焦渴。江水

可以不鹹腥煤氣燈也可以是

透明而喑啞的。這不為所動的

城,鐵架子搭成的城,尖銳

明麗豐足,在孔彈中細數

器官的冷,片面,白晝。

他因愛你而衰弱。哦,這

無辜的茂密,鋼鐵染上

葡萄紫的顏色。密雲

不雨時,他們假裝

去南方鄉下度夏,衣衫

襤褸的農婦人沿鐵路線站著

肅穆,莊靜,骨節的輪廓

凝聚在雨前的密謀裡。

中國的日夜

飢腸轆轆時他們就去離出租屋

半個街區的那家餃子館。豬肉白菜

是必點的,不愛吃香菇,就著蒜

他把醋倒進碗裡。夜聲中市影漸稀

他們一起看過的,山巒中的夜色

起霧,揮舞因寒冷而緊繃的纏繞

堅定、痛苦。難道談論年齡

不是空無,昏天中驟降的雨。

並非艱難的沉默,海船上鹹膩的涼

朝開的磅礴,灰色和胴體。酒

過三巡,筷子敲起碗沿,滿洲曲

松花江水穿越凍厄與石窟,那無限

壯大、苦悶,照耀於這一日

鋪滿的雪,一生的愛痛,只這一次

你無法注視那拒絕,尖銳的冷,方言

南方館子裡煙油密佈的小角落。

過冰而去有凝固的島嶼,烤火的沙龍

友朋,背錯臺詞的話劇。這暖

比涼更徹骨,更疲倦於中途的

快樂、愉悅。從青島到上海

他們在甲板上親吻、說胡話

像是十七八歲,苦哈哈,不知

你茫茫的瘦,黃粱般的苦楚。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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