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男子圖鑑

北京男子奮鬥起來便金剛怒目,不能用“圖鑑”形容。很多人看《北京女子圖鑑》,並不知“圖鑑”何意。所謂圖鑑全面、系統地用圖文形式記述事物運動、發展狀況為主要內容的資料性工具書,女子圖鑑,也便是女子發展狀況。


不知道不要緊,這個詞看起來朦朦朧朧,多少有些美感,用在男人身上屬暴殄天物。同樣是奮鬥史,挑選最佳詞彙匹配度,不如說

“北京男子紅與黑”。

地道的北京男子不存在紅與黑,他們從出生就知道世界只有紅和白。外地男子初到北京,成為北京男子,才有了紅與黑。傍晚站在京通快速的天橋上,望著紅燈閃爍煙塵滾滾的車流,喉嚨不畏塵土地喊出《北愛》石小猛一樣單純幼稚的夢想:“北京,我要紮根在這裡。”

北京城是個監獄,2000多萬人自願被關押在這裡,《飛躍瘋人院》裡的人並非都是瘋子,卻甘願成為瘋子。喊出那句話,意味著至少得把自己關在這裡五年,五年社保是購房基礎,想要紮根,必須澆築金錢的養分。


青春大家都有,五年不值一提,唯有金錢無情地把人拍醒。紫禁城滿城盡帶黃金,他們連金光都未見到,嘴裡聲稱這裡會有希望。

清明時節雪紛紛,沒過幾日,漫天楊絮,兩種雪色浪漫,一個像冬天,一個像春天。他拿出手機拍照,配上一段文字,發朋友圈@家鄉村長的女兒:“神奇的北京,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卻總能把冬天變成春天。”

工作從小文員做起,辦公地豪華無比,工資3500,遠住燕郊。從八點到中午十二點,他坐在那裡盯著一個方案看了幾個小時,所有字都認識,連成一段話卻看不懂。愧疚感以工資撫慰,若要月薪5000,至少能看得懂方案。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搖晃晃,窗外春色迷人,幾百號同事忙碌地穿梭在三層樓之間。


原來做一枚標準規格的螺絲釘也非易事,有存在感的螺絲釘,被擰在最顯眼的地方,發揮最強有力的作用。他勉強被擰在犄角旮旯,享受被世界的冷落。

北漂奮鬥沒有捷徑,最佳路線是從飯局開始,飯局就是舞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也便開始學人吃了很多飯,見了很多大佬,酒量撐起了膽量,事後如履薄冰地維護每一層關係。從內向怯弱,變得風趣健談,簽下一個又一個訂單。接著打壓同事,擠走總監,直面老闆,彷彿已經成功。

當初單純幼稚的夢想口號已然實現,如今對於北京,只想要的更多。開車上班後,再也不會站在天橋上,根系逐漸扎穩,進而需要開枝散葉。

路上想起三年前村長的女兒,他會心一笑,牽起身邊的嬌滴滴的妻子。

大望路的大董烤鴨店,王府井的自助餐會所,高碑店的九號溫泉,工體的夜店,出入的場所越來越多,結交到各行各業的名流。與商界大佬談生意,與文化名人談藝術,與編劇導演談電影,與網紅明星談性愛姿勢。這世界如一灘爛泥,沒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最佳辦法是摒棄自我價值觀,加入他們,做一灘最亮眼的爛泥。

此前站在理想主義的高度,俯瞰眾生,無奈眾生太苦,他更苦。價值觀無法從現實抽離,若要重新構建,必先使之崩潰。舉著一面白旗向苦難投降,把理想主義埋在插有旗子的泥土之下,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待到回頭時,理想主義旗子遍地開花,未有一面再屬於他。

生活苦海無涯,回頭更是無岸。努力向前的人分三種,一種是慾望驅使,一種是別無選擇,另一種是麻痺自我。看透生死不談生死,厭惡世俗不逃世俗,生死超脫於世俗,世俗也能麻痺生死。因而選擇世俗的人,對生死必然存在一定的畏懼。

住了二環的房子,開著百萬的轎車,世界各地說走就走。受到冷落的妻子選擇出軌,離婚時帶走一千萬。從此家裡只他一人,飯局越來越少,朋友越來越少,生活喪失激情,精神提前於生命走到盡頭。現在和未來對他已無意義,餘生,選擇沉浸於過去......

2018年4月,酒仙橋漫天飛絮,人們戴著口罩,眼睛流露出煩躁不安。街頭的早餐攤旁排有一列隊伍,灑水車播著音樂,緩緩開來,上學的孩子騎著共享單車,臉上洋溢著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快樂。

依舊坐在辦公樓裡,眼前的PPT不知如何下手。窗外的春色迷人,男男女女聚集在小花園裡,說說笑笑,抽菸聊天。多麼動人的場面,如若尚有愛情,定不辜負這春色滿園。傍晚站在京通快速路的天橋上,最後一次喊出那句話:“北京,我要紮根在這裡”,以憤怒慰藉白天告白的失敗。

“村長的女兒”,他自言自語,望著前方密密麻麻的汽車尾燈,笑了笑。

總監辦公室,煙霧繚繞,各類茶具齊齊擺放,一塊別緻的長方形石頭上放著一個水壺,水壺裡正冒著白色的煙。在剛剛總監給他的兩個選擇裡,他選擇前者,從文員轉崗到銷售。北京的生意,無不是在酒桌上談成的,酒量意味著簽單數量。無數北漂把青春獻給了小酒桌,有的倒發了些財,有的只發了胖。

意識到眾生皆苦,我更苦,人就換了一番模樣。內向怯弱,因為還有選擇,生活的可能性不會自動送上門來。關一扇門,打開另一扇門,中間夾帶著血和淚,也不能喊疼,一喊就漏了氣,退到原點。

他升為總監,坐在總監辦公室裡,想起當初前總監的那番話:“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從文員轉到銷售,二,立馬滾蛋。”

北京的冬天很少再下雪,在那個未落一片雪花的冬天,遇到了她。酒仙橋變得浪漫,望京變得浪漫,三里屯變得浪漫。愛情佈滿了整個北京,回憶起來卻都是孤獨的性......

領證,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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