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岸水富,眾江歸流的長江起點(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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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富的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是古代南方絲綢之路上出川入滇的第一站,從地理自然上來說有兩條河流是至關重要的,一條當然就是金沙江,另一條則是從大關流過來的橫江。
現在,從水富港口起航,沿金沙江順長江而下,即可直抵上海,水富也正式成為西部地區通江達海,飲馬長江的第一站。
目前中國第三、世界第四的向家壩水電站為長江攔住了洶湧而來的金沙江之水,今年各地洪水氾濫時,向家壩開閘洩洪,那些狂放的流沙被攔在大壩內,狂放的流水被有序放逐,它們奔赴到長江後,東流歸大海。
在金沙江的支流裡,繁衍生息的人,靠山近水,那些村莊和時間在賽跑,有的人越過山的頭顱,一路艱難走向遠方,有的人順著江河的流向,漂泊回到故鄉,這些山脈和江河的故事就開始到處流傳。
李 偉 攝影
金沙江一路蜿蜒奔騰,越過烏蒙高原的頭顱,在水富縣的中嘴轉身匯入長江,激昂躍身浩蕩長江。金沙江和橫江向長江奔來的時候,一定得到眾神居住的唐古拉山的默許,它們手持鋒利的流水,見山稱王,遇水封后,從通天河到沱沱河,再到瀾滄江、金沙江,每臨奇山峻峰,順流而下的江水總要砍伐下一些塵土。
水富有了山河的記憶,就有了青春的力量一路前行。
金沙江流經昭通的地方,多是山川峽谷,只是到了水富才由驕傲漸變矜持。奔走的孩子,回到母親的懷抱,倨傲不遜的江河輕撫大地的那一刻,水富為它披上了風衣,它就有了君子之風。
嗚——一聲汽笛長鳴,喚醒了浩蕩的金沙江,打開了長江的晨霧,雲南北大門、萬里長江第一港水富開始繁忙起來,出港進港的船舶推開了港務工楊萬江工作的艙門。站上港口,望一眼洶湧的江水,回頭北望金沙江,他打開艙門,啟動進港按鈕,迎接第一艘貨輪入港……
二十多年了,楊萬江記憶中的金沙江和長江有遠去的不羈也有沸騰的時刻——
從鹽津以東至水富滾坎壩的航道,古稱石門江(即橫江),約100多公里,可供木船行駛,轉運京銅和鹽,皆由這裡啟運。現在,從水富港口起航,沿金沙江順長江而下,即可直抵上海,水富也正式成為西部地區通江達海,飲馬長江的第一站。
水富的水是大山的腳步,水富的人是大山和江河的兒子,一路顛簸,隨山河踏風奔走,最後臨山而棲,沿江而居。不經意翻看《尚書·禹貢》《華陽國志·蜀志》《史記·西南夷列傳》《經世大典》等典籍,樓壩,金沙江和橫江間靜臥的一個村莊,歷史就上溯到公元前數百年,水富的歷史名片“五尺道”“南絲綢之路”“北大門”等也有了現實意趣。
橫江為水富脫下禦寒的外衣,面朝金沙江和烏蒙群山,水富有了溫度。靜默的山和緩緩的流水,把金沙江右岸、橫江左岸水富人的心事浣洗。
金沙江躍身匯入滾滾長江後,水富萬里長江第一港的溫度還在,熱烈回應江河的風度還在。
水富港中心作業區
水富港有了風度,沿著金沙江而來的人逐漸多了,他們攜老扶幼從平原趕來,跨過秦嶺,越過黃河,抵達高原和江河交匯的南方新城水富,站在岸邊,傾聽金沙江溫柔流淌,狂野之心歸於平靜,倦歸的高原紅鳥,銜來水邊嫩綠的潮汛。攀上雲天相接的牛心山,起伏的山脈綿延心中的疆域,成群遷徙的雁陣,驚起天上縹緲的雲霞。
清風朗月催人歸,兩江交匯處的萬里長江第一港水富港,霞光籠罩四野,汽笛聲聲,揚帆的船,繁忙出港、靠岸。俯身再看,江楓漁火依舊在,渡船上,暮歸的商賈,往來的旅人,談笑風生,遙舉一杯水富釀造的醉明月或雲五液,一敬天地山川,再敬故鄉親人,最後就著月光暢飲歡談。
從金沙江金屬的槽道里不羈奔來的是西南地區新時代的金屬文化,浩浩之水從雪山到大理、麗江,再走出綿延的保山、思茅、臨滄深山,轉道楚雄、昆明,最後隨群山行走,途經昆明後,山勢更陡峭,到了曲靖後,終於有了白雲,到了神奇的烏蒙山昭通,寒山瘦水,雲朵下的高原,祥雲繞山行,流水環山遊,這是真正的高山流水。一路上,有茶馬古道,也有奇峰峻嶺,南夷道、白鶴驛道和五尺道蜿蜒攀附在江邊。具有金沙江、橫江和長江況味的山路和水路,綿延不絕把巧家、會澤、東川的銅礦運送到金沙江邊或五尺道上,馬幫繼續行走到昭通魯甸的龍頭山,帶上那裡開採的大量白銀,通過五尺道,人背馬馱,通過水富港,擠上長江的貨船,北上運送到京。烏蒙山的銀銅,保證了大清國最輝煌的康乾盛世,然後斷斷續續支撐到風雨飄搖的清朝最後70年。
江河總有江河的歸屬,高山總有高山的停頓。金沙江流經水富的地方,現在成了高峽大壩,向家壩提升過往船隻的時候,流水的力量是巨大的,數百噸級的船,隨著流水的升高,被四面八方趕來的力量抬送到水面,或順流而下,駛向下一個港口,或逆流破浪駛向另一個電站大壩,等待又一次翻壩。
在水富港,流水總是聚集在寬闊的地方,不會形成窪地,於是水富就浩渺和大氣,浩蕩和婉約相映成趣,幾十條金沙江支流的秉性在這裡都能體現,但又都是模糊的印跡,水富的江河符號暗示著這條奔湧匯入長江的大河,見慣了高山峽谷、明灘暗礁的流水,是有脾氣和特性的。
上天對水富灑下浩蕩的恩賜,水富也以明月之心還一個智者的近水之諾。作為當年三線建設項目的雲天化,為西南大地莊稼豐饒和物產豐富提供了生長的力量。目前中國第三、世界第四的向家壩水電站為長江攔住了洶湧而來的金沙江之水,今年各地洪水氾濫時,向家壩開閘洩洪,那些狂放的流沙被攔在大壩內,狂放的流水被有序放逐,它們奔赴到長江後,東流歸大海。
從水富港開始,金沙江這條起於高山雪原,止於水富的高原之江,高昂的頭永遠高貴,低落到大海的姿態,也優雅從容,像極了微笑的人臉上起伏的皺紋……
作為金沙江右岸的年輕城市,水富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那些遠行的人總是想到世界的每一個港口停靠,到了水富港,他們才知道,世界的每一個港口在水富港面前都要躬身致謝,因為水富港正式開啟了從高山到海洋的港口奏鳴序曲。
擴能建設
在水富,我們需要如水般的靜寧,才可以從青春的浪花中找到山河的另一種記憶。
站在橫江和金沙江奔湧匯入長江的水富港,正在擴建的港口是昭通海拔最低處,267米的海拔拉近了烏蒙群山與浩蕩長江的距離,山俯身水,從唐古拉山雪山泉眼裡汩汩流出的高原之水,終於在這裡匯入中國的江河走向。
山河裡最多的還是具體的村莊,水富的鄉鎮撤併前,向家壩是樓壩的一個村,電站建設後,那些緩慢的舊時光無法再隨波逐流,樓壩地位下降,漸變為向家壩鎮的一個村。與之相反的是,向家壩曾是一個村莊的名字,由於有了這個已經開始建設的大型水電站,樓壩鎮與縣城所在地的雲富鎮合併,設為向家壩鎮。
向家壩水電站建設前,遠近聞名的西部大峽谷溫泉搬到了村莊之上的村莊去。搬到山上的西部大峽谷,規模是原來的五倍。大峽谷在向家壩水電站庫區消失了,但大峽谷裡面的溫泉卻被引到了山上。
如是白晝,水富的每一個角落都是陽光明亮的。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泡在大峽谷的溫泉裡,躺在熱烈的泉水裡,打開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貪婪吸納天地之精華,叩開經絡,蒸騰心裡的疲累和狂躁,長舒一口氣,吐納之間,心寄山水,便漸次喜樂開來。
華燈初上,水富城漸次打開江邊城市不一樣的人間煙火。攜三五親友,攀登瑪瑙山森林公園,沿途的闊葉草木花卉,隨風起伏,再艱難的山路也是芳香的。拾級而上,漫山遍野的綠在燈火映照下,更有了人間草本植物的靈氣。攀上山頂,坐在亭子小憩,金沙江、橫江、長江盡收眼底,金沙江清澈湛藍,橫江縹緲而來,匯入長江後,江面豁然開闊,長江從高山峽谷中脫身,趕赴自然的另一場狂歡。
橫江之畔,時而雷霆萬鈞,時而靜若秋水的滇東北高原水系終於從翩翩少年變成了寧靜的智者,溫暖灼熱亦不失君子風範。江河總有江河的歸屬,高山總有高山的停頓。
在金沙江的支流裡,繁衍生息的人,靠山近水,那些村莊和時間在賽跑,有的人越過山的頭顱,一路艱難走向遠方,有的人順著江河的流向,漂泊回到故鄉,這些山脈和江河的故事就開始到處流傳。流落異鄉的人將山裡的火種帶向更高的山巔,回到故鄉的人將山外的喧囂帶回家,在往事裡翻身、打滾,晾曬昔日的輝煌,夕陽西下時,睡意昏沉,開始數著流水上的漣漪,計算歲月的糧荒和一成不變的遠方。
在水富與綏江交匯的南岸,金沙江優雅轉身向長江遞上投名狀後,水富的江邊開始生長濃密的羅漢竹,相比上游遮天蔽日的榕樹,金沙江這個榕樹的故國,開始有了江南的些許特徵:倨傲開放的三角梅,不經意間就從江邊特色的風火牆牆頭探出頭來;恣肆汪洋的常春藤,一夜之間就迫不及待地爬滿江邊人家的柵欄;隨手在菜園裡撒下幾顆菜籽,幾天沒有想起,地上竟忽然冒出一簇簇嫩綠;就連從大山上歸來,鞋底帶來大山的露水和草籽,也許一段時間後,你就能在莊稼地裡看到翠綠掙扎著生長的小草……
右岸水富,眾江歸流的長江起點(下篇)
成鳳山和鹽津的龍臺都是西南地區天主教傳播的聖地,和基督教傳播的聖地——貴州威寧石門坎一樣是西南大地最早的外來教派傳播地。
走進水富的內心,還是要藉助高原的遼遠,以及熱烈的金沙江河流力量。穿過村莊,我們要登山,要攀上成鳳山,尋找大地寫滿流水的記憶,天空飄過雲彩的印跡。
成鳳山和鹽津的龍臺都是西南地區天主教傳播的聖地,和基督教傳播的聖地——貴州威寧石門坎是為西南大地最早的外來教派傳播地。
終於抵達山巔,讓我們意外的是,山巔上竟是一個自然村,在村裡漫遊,熱烈的陽光拂來,那些從法蘭西遠道而來的人影就在我們眼前晃悠——百年前,最早來到成鳳山的法國傳教士,取了個不土不洋的中國名字——袁棚索。在袁棚索之後,至少有三名法國傳教士來到成鳳山,他們都永遠留在了這個小山村裡。
這三名傳教士就安葬在成鳳山一鬆林裡。
在他們的墳墓前,我們看到更多的是他們生卒年的表述,他們來到這裡傳教的事蹟,只在村民中眾口相傳。客死成鳳山的傳教士,沒有親屬來找尋過,他們就躺在中國高山和大河起始的拐點沉睡。墓地前,他們的碑完好,但墓地多次被挖,不過,挖墳墓的人始終一無所獲。
在中國名字為賈洪寶的法國傳教士墓前,一個用大石頭豎起來的十字架塌毀了。相傳,墓地被破壞得最厲害的一次,掘墓人挖出了一個鏽跡斑斑的十字架,有盜賊將十字架掛在胸前,寂靜的松林突然響起一聲咳嗽,這人胸口一陣絞痛,魂飛魄散,丟下十字架奔逃下山。
清中後期,成鳳山上的天主教會建有教堂、神學院。這些建築除了安裝半圓形的窗戶以外,基本上都沒有法式風格了。教堂很大、基本完好,可以容納三四百名信徒在一起祈禱。只是因為徹底廢棄不用,散發著黴味,滿屋塵土。
教堂的大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神父的住所是一棟石木結構的兩層樓房子,不僅人去樓空,而且已經拆毀了一半。當年開辦神學院,修士、修女上百人,現在,他們誦讀聖經、唱讚美詩、祈禱和起居的房子,找不到片瓦。
在成鳳山,上帝的面孔是不一樣的。
現在,上帝就住在《聖經》裡——住在教堂周圍的一些農民,他們家裡幾乎都有《聖經》,他們也頌讀《聖經》,唱讚美詩,祈禱。
當年外國傳教士來到成鳳山修建了教堂和其他一些設施,也購買了一些土地,它的一部分供養就是依靠出租土地收取地租。成鳳山上的教堂叫“聖心堂”,寫在一塊木板上,是豎著寫的。
黃葛樹下,一老漢叼煙享受著小憩的悠閒,天空下,一隻雄鷹盤旋在煙火籠罩的鄉間——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散發出舊時光的味道,泥土的芳香,已在水富人身上留下了鄉土的烙印。
成鳳山代表了中國特定歷史年代的一種宗教信仰自由,這裡和鹽津的串絲經堂、貴州石門坎教堂,就是懸掛在時間下,搖晃著的文明碎片。在成鳳山,你不但需要一種耐心和超脫,更需要一種胸襟以及一種靜若止水的心態。
若干年後,人們會再一次尋找、發現、驗證金沙江,也開始尋找山河故人,就像我們今天所做的這樣。回到山下,成鳳山這段石板鋪成的山路,爬上去需要兩小時,走下來卻只需要一小時。
成鳳山的腳下散落著村寨,再往南走,就是金沙江奔向長江的一個拐點——銅鑼壩自然保護區,在這個交集點上,一滴水是可以喚醒一片森林的。
水富有森林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水源豐沛之地必有涵養之地,當然,水富還是尊崇自然規律的,但水富的森林也不是我們慣常所指的一片草木蔥鬱的綠地,而是與高原上的烏蒙山一樣,在綿延起伏的山脈上,向流水俯身的,這些山勢漸變的過程,讓山河有了唇齒相依的親密,也讓高山流水的奏鳴有了大地上交錯的城堡。
這個城堡就是銅鑼壩。
雲朵下的銅鑼壩,晨曉藍天為頂,暮嵐草甸為家,清風和月朗的山巔,裝得下鄉愁,盛得下寂寥。宿命的仙女湖,獨立叢林深處,前世定是那白衣飄飄的仙女,在雲間端坐,在水上禪思,在天空翔舞。
順著清風,深入密林和溪谷,銅鑼壩顛覆我關於原始森林的所有記憶。它是天空在大地上瀟灑抹下的一片翠綠,不是我們看到沿海城市那標準的綠,高原湖泊也不是那澄碧的藍,銅鑼壩的天空也是有個性的,直率、熱烈,在這樣的晴空下穿山入林,踏青草溪流,雲從八方來,風從四面湧,讓人飄然。
幅員三千多公頃的銅鑼壩,三十三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深處,珙桐、紅豆杉等觀賞樹種、珍稀植物等有一百多種,還有金錢豹、黑熊、水獺、岩羊、雲貓等國家一、二級保護動物數十多種,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區加之五溪流、十八盆地、十瀑布、七湖等,組成銅鑼壩的山河。
從水富的老街出來,似乎蒸乾了的土木房子,以及那所有居民都安靜下來的民居,營造出來的濃厚氣氛籠罩,這裡的時間是慢的,漫不經心地就晃悠到了歲月的彼岸,這裡的土地又富饒到了金貴的地步,但遠在太平深山的銅鑼壩森林公園更隱合著金屬與水與叢林碰撞出的暗語,“銅鑼”這一詞條能讓一字不識的農民喜悅一輩子,也讓一湖高原之水沉默,不再呼喚時間把自己帶走。
當地人說原始的銅鑼壩,山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寶貝,密林深處有一種樹葉,可以化銅水製造“假幣”,因而盜採氾濫,匪患不絕,官兵上山剿匪時,便有人敲鑼傳信,鑼鼓聲聲,隨湖水盪漾傳信,終得以肅清匪患,眾生安詳喜樂,國泰民豐,天長日久,便把這個地方叫“銅鑼壩”了。
往前走,蘆葦叢中,不時有驚鳥飛過,溪流中的游魚,追逐一枚水草玩耍。再往前走,石頭上的苔蘚還是新鮮的,而躲在樹叢中自然奔放的鴿子花(珙桐),不時從溪流邊探頭出來,高古優雅的合歡突然橫亙擋住去路,高人雅士喜歡的菖蒲也隨溪流起伏,疲累了,掬一捧清泉一飲而盡,流水中都透著菖蒲的香氣,山石陡峭處,一簇簇笻竹從石縫伸長脖子,俯視著歡樂的流水,突兀長出的紫藤,頑皮地躺在林中小路上,好像和你逗趣,俯身撿起枝條,溼漉漉的藤條滴下傷心的眼淚,讓你不忍離去;藏身落葉、流水中的琴娃也不甘寂寞,動情呼喚伴侶回到山林……
金沙江這條黃金水道,在流經水富港的中嘴後終於匯入滾滾長江。逝水滄桑,在水富,銅鑼壩與金沙江看起來沒有任何關係,但它們潛伏的關係是相當密切的——金沙江在匯入長江之前從來沒有改道,這條大江一些年在封建王朝的歷史上流過,一些年又遊離於中央王朝的歷史之外,它的命運總是大起大落、忽左忽右。
京銅外運是金沙江這條邊緣河流一時之間在朝廷上拍打出來的浪花,這些浪花當初並不歡快,完全是苦澀的,現在則已鏽跡斑斑。但金沙江始終以它那罕見的耐心,書寫著自己的邊緣歷史。
銅鑼壩是“京銅外運”的重要段落——從茶馬古道艱難跋涉到鹽津五尺道的馬幫,越過茫茫烏蒙山,穿過串絲經堂,翻越成鳳山,在抵達荒無人煙的銅鑼壩時,早已人困馬乏,浩蕩的馬幫卸下貨物,在密林深處埋鍋造飯,狂飲酣睡,睏乏的馬隊,仙女湖邊臥槽飲馬後,整隊向橫江進發,最後到水富港,卸下銅錠、銀錠等礦物,放下茶葉、思念和對朝廷的忠誠表白以及粗狂的山歌,帶上長江貨船載來的絲綢、糧食和中原的信息,吆喝著狂野的馬幫,哼著長江上聽來的歌謠,搖搖晃晃趕回大山,等待下一次遠行。
倨傲的銅鑼壩懸掛著天庭神秘的密旨,明澈的仙女湖早已不動聲色將旨意收歸眼底。我們還是得靠機動船走進在銅鑼壩內心居住的仙女湖。靜默的湖水在後退,那些在湖面漂盪細細的水草,迎合著突然而來的波動,東奔西躲,湖心裡還有原本生長在銅鑼壩的參天古樹,只因一次人力築湖,它們就被淹沒在水下,參天之木向上伸展枝條泛起一點點綠芽,但也是病樹之末,終究抗不過水之堅硬,掙扎一番後,他們還是屈服於水的柔媚。湖邊靜靜的小木屋,掩映在綠樹叢中,湖水盪漾湧向岸,木屋又開始在水面搖晃……
在烏蒙高原向川江丘陵附身的過程中,山河鳴奏出動人的交響曲——金沙江邊的地理地貌很是奇特,大江大河旁邊,就是懸崖峭壁,大江裡穿行,高聳入雲的山峰下,祥雲繞山,江河鳴奏,總有登山人,放下紅塵的羈絆,攀高望遠,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成鳳山橫跨在烏蒙群山和橫江、金沙江之間,成為水富的最高峰,天上和人間連接的中轉站,懸在雲間的山巔,為回家的孩子指引方向,為遠遊的行者唱頌平安。
水富縣城到石羅50公里,一條公路修建在橫江的右岸,橫江的那一邊是一條鐵路,不時有紅鐵皮的火車轟然而過。順著金沙江的方向,順著村莊的方向,在水富的田野和江岸行走,在抵達成鳳村的山腳時,必須得停下,因為一個叫石羅的地方阻斷了方向。
橫江在注入金沙江之前,早已變成一條水電的河流,不到50公里的水域密佈著三個小型梯級電站。石羅到成鳳山的鄉村公路雖已修通,但因為路面不好,我們只有沿著石板山路一直攀爬而上。
在樓壩這個喧鬧的小集鎮上,有一連串已經廢置的清代民房,人稱“大新號”。這個村民小組也叫“大新”。那一連串清代民房土木結構,建築面積超過一千平方米。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修建的,也沒有人知道它當時是不是一個商號。如果泛泛而談,“大新號”當然是一個大地主修建的,金沙江在這一帶有若干渡口,它是一個商號的可能性極大。
有村民說,大新號裡住過幾個人,不多,就是幾個人,不清楚他們是不是一家人。 大新號裡曾辦過私塾。後來,大新號被作為勝利果實分給農民,記不清那些農民是否在裡面住過一段時間,我們看到的大新號,裡面佈置著籬笆,可能有人把它當作飼養場使用過。地主佔有了當時大量的社會資源,留下了很多痕跡。
離這個小集鎮不遠處,就有一間破敗的祠堂,是一個周姓地主建的。那裡靜默著兩塊碑石,碑文以一種集體主義的方式突出一個家族的秩序和夢想。而在樓壩村,就有一個村民小組叫“圍牆頭”,這個地名的來由,就是唐氏地主在那裡修過圍牆。那些圍牆因為堅固,保存了一兩百年。
樓壩村還有一個譚家祠堂。地主家族的秩序早已被摧毀,現在留下一些他們夢想的物證,從這些物證上看到的是一個地方的開發史、建築學等等不一而足。
橫江之畔的新灘村廟口,浩蕩的橫江橫衝直闖後,遇到一座山,牛心山,在高聳的烏蒙群峰前,江流突然沒了脾氣,溫柔地圍著懸崖和村莊幸福地旋轉。
橫江和金沙江聳峙,水富成為雲貴高原上,群山奔向大江大河的最後一道出口,戲水的峽谷高山倒影,水富開始成為江河彼此的倒影,河流藏掖高原的密令,群山在天上縹緲,逆風飛來的河流帶著群山幸福的號令,聚集後迅速飄散成江河的秩序。
看到白雲又躲進了山巒,一名年幼的孩子跑向牛心山,她要把藏在山巔的雲朵趕上雲端。涉水過江,攀山越嶺後,孩子在山坡停下,天空放晴,白雲圍繞在她身邊,她是雲朵放牧在大地最小的孩子。山腳下,高傲的橫江也開始靜靜流淌。
這個貪玩的孩子,因了雲朵和大地太近,她的父母外出打工了,這樣的早晨,他們正奔向某個城市的內心,為守在大山深處、滔滔江邊的父母和孩子,帶來生活下去的輝光。
孩子的奶奶知道,她的親人在遠方。當年老伴用揹簍背來泥土在石板上開荒,她在流水上耕種村莊,在天空下種植紅薯餵養年幼的孫子和寂寞的暮年。
鋒利的鋤頭,輕輕舉起輕輕落下,潮溼的紅土,熱氣騰騰地傾倒在老人腳下,瘦弱、微小的紅薯堆放在高大、威嚴的譚氏祠堂背後。他們喜樂的眼睛收割的稻穀,堆滿廟口的後倉。
孩子在鬆軟的地裡,撿拾奶奶扒拉過來的紅薯,奶奶累了,無所事事的她,攀爬上爺爺和父親堆砌的石頭,遙望父母遠去的他鄉。
這座在江邊矗立了180年的祠堂,在山河的奏鳴中,石頭的城堡,看著童稚的孩子,一下子衰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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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昭通日報全媒體記者 楊 明 劉靜濤
編審/李仁安 校對/馬 杏 編輯/李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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