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用暴力教育的父親,能將他培養得品學兼優嗎?

採用暴力教育的父親,能將他培養得品學兼優嗎?

1

我的死黨李虎,曾是我們班的學霸,而且文武雙全。他曾在六一兒童節時表演過一套殼子棍法,如行雲流水,颯爽英姿,是我們全校的焦點人物。

成為朋友後,我們倆幾乎天天在一起,但他總是心事重重,我批評他像是羅丹的思考者一樣,那麼嚴肅。

我漸漸在他口中瞭解到他的史前時代:他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生他生了一天一夜,最後請道士講了迷信才生出來。由於當時計生政策非常嚴,父親又是城鎮戶口,所以李虎再無兄弟姐妹。因父母都忙於工作,李虎斷奶後就被送到了姥姥家生活,七歲上小學才被父母強行從鄉下帶了回來。心理學上說,人在6至18個月的時候是與父母建立依賴性和安全感的最佳時機,所以在李虎的印象中,姥姥、姥爺才是他所依賴的人,父母像是陌生人。而且他們又在不久後離了婚,他判給了父親。父親因仇恨母親,會遷怒於他,時常對他施以拳腳,所以他總會逃學偷偷跑到鄉下的姥爺家,為此沒少捱打,還引起了父親與姥爺家不少的矛盾。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磨合,他漸漸習慣了與父親相依生活的日子。他的父親是我們學校的體育老師,所以李虎有一段時間生活在學校大院。他在大人口裡是特可愛,最帥氣的孩子,父親的同事和鄰里都非常喜歡他,似乎全世界都喜歡他,除了他的父親。

後來,他父親準備再婚,就搬到了我家附近,住的是他爺爺去世後留下的老院子,荒草豐茂、一片破敗。

父親對李虎要求極高。從小就給他灌輸長大必須考名校的思想。三四歲時教李虎背誦唐詩宋詞,他總覺得李虎智力不足,或口齒不清,輕則罰站,重則鞭笞。

李虎的父親喜歡武術,性格暴戾。那時候剛流行起交誼舞,老師們常會在下班後在學校的舞蹈室裡跳交誼舞,有一次,李虎的父親和一個女老師跳舞跳的黏糊,別的男老師也想和那個女老師跳,就冷嘲熱諷他,不料李虎的父親仗著自己會武術,將挑釁的老師打得鼻青臉腫,掉了兩顆門牙,從此我們學校的老師都不敢惹他,見了面也會繞著走。

他教李虎練武術,但凡李虎偷懶,必然會用皮帶抽打到他遍體鱗傷。

我記得有一次,我和李虎約著去鄰村看跳大神,我先到了半個小時才等到李虎,卻看到他父親在追著李虎狂奔,他父親的短棍不斷擊打在李虎的背上,胳膊上,腿上,每一次擊打都伴隨著李虎沙啞的嘶鳴。李虎看見了我。他明顯愣了一下神,正好被趕來的他父親一腳踢倒在地,他一剎那的眼神,是羞愧,是驚恐,是絕望。我看見他父親揮舞著短棍,每打一下,李虎都有意用胳膊去擋,尖叫聲隨之有節奏的加重。我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卻不敢上前勸解。

李虎家後院有個柴房,他帶我看過一次,陰森可怖,裡面有蜘蛛網和老鼠洞,大白天我都不敢進去,但李虎的父親常會在那裡將李虎關禁閉。那裡的牆上,寫滿了李虎對父親的詛咒。

在他父親的暴力教育下,李虎很優秀,一直是我們學校三好學生,大家都很看好他,公認他將來一定是清華苗子(恢復高考以來,我們縣沒有出過一個清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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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虎很孤僻,除了我,在班上也沒有朋友,也許是他成績太好,太優秀了,同學們也不願靠近他。

他對父親的恐懼與日俱增,無論父親是對是錯,他只是無條件的服從。他雖然看起來五大三粗,但只有我知道,他的怯懦。

那時候香港武俠電影很風靡,我也瘋狂迷上了武術,央求李虎教我,他答應了我,甚至願意將他父親從隴南購買回來的很貴重的紅椋子齊眉棍借我玩。

趁著休息的時候,李虎向我控訴他爸的“法西斯”暴行。原來,小時候捱過的每一次打他都記得非常清楚,最重的一次打斷了兩根木棍。他的家裡就像是渣滓洞,佈滿各種司空見慣的“刑具”,父親會經常恐嚇他,若不聽話,將會承受各種“虐待”。李虎說著,眼淚就像羊拉糞蛋子,一顆顆滾落下來。

當然,他爸打完他後,也會後悔,也會對他溫柔,買各種好吃的,甚至是我們難得一見的巧克力。還會告誡李虎:打他是為了他好,要永遠記得當父親的難處,長大了要孝敬父親。

我也常會帶李虎到我家一起寫作業,會一起吃飯。有時候,他會莫名發起怒來,咆哮著將作業本或試卷撕得粉碎,但發洩完後又和正常人並無不同。

他常會感嘆,很羨慕我家庭環境那麼寬鬆,即便考爛了,也不會捱揍。

李虎說:我要是託生在你家多好。

我不經意地對他說:假如我託生在你家,是你爸的兒子,我早就自殺了。

沒想到他卻認真起來,就是這不經意的一次對話,差點釀成大禍。

有天放學我準備回家的時候,在收拾鉛筆盒時發現了一張字條,是李虎寫給我的,他說他活著沒意思,他決定去自殺了,讓我好好照顧自己,來生再做好朋友,讓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云云。

我害怕了,立刻告訴了班主任老師。老師去找他父親了,我先一步和同學們分頭去找李虎。

我就像是有神指引一樣,兀自朝著我們常去偷著抽菸的那個果園裡跑去,果然就找到了他,他拿著一支“樂果”(農藥),正在用石子割玻璃瓶蓋,割了幾下沒割開,我叫了他一聲,他卻暴力地砸開了蓋子。

看到我朝他跑來,他愣了一下,然後極迅速地將“樂果”倒在了地上,他苦笑了一下:我其實挺害怕的。

李虎知道我將此事告訴老師以後,他不敢回家了,他說回去肯定要被他爸揍死。於是我們躲在那個果園躲到很晚,能清楚聽到老師同學悽婉地喊叫我們名字。我對當了叛徒很是愧疚,一直到我們又餓又困又怕鬼不敢呆下去了,我才邀他躲到我們家去。沒想到我的父母給我們每人夾了個饃吃了後,親自將李虎遣送回了家。

那以後好幾天,李虎沒有來上學,他父親也沒有來上課,我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我去他家找過一次,門是鎖上的。

後來我們考上了初中,還是在同一所學校,當時小升初考試,他是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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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虎發生變化,是從初三開始的。

十五歲的我們在身體發生變化之後,脾氣也開始變得很壞,而且學習成績開始大幅度下滑。我甚至跟著一些混混一起上網或者打架。因為李虎會武術,每次有人約架我一定會叫上他,他也很給面子,每戰必到,每戰必贏。打起架來也是他下手最狠毒,混混們背後都叫他“活閻王”。

我發現李虎變得有點怪,有一次我們倆在河灘地練棍法,草叢裡一隻田雞奔奔跳跳往石頭縫裡蹦,李虎看到後很是興奮,從書包裡掏出一支小刀,用一塊石頭按住小東西的頭,另一隻手拿著刀,一刀一刀將田雞砍掉四肢,又切成碎肉,他興奮的臉都紅了,我怎麼勸他都勸不住,我覺得很是噁心,我罵他是不是瘋了,惡不噁心?

他紅著臉說:我覺得很刺激,實在忍不住要殺它。

那時候,流行一部電視劇《大宅門》,劇中小白景琦將燒紅的木炭放在胳膊上燙,贏的一片歡呼。李虎看後激動不已,他約我挑戰刺激,將冒著火星的木柴暴力地放到胳膊上燙,瓷牙咧嘴,我看見他眼淚都在眼中打轉,但口中總是說:很刺激。

後來他偷偷地喜歡上了我們班一個叫虹的女生。也許是我發育比較晚,那時候不但看不起女生,更看不起了李虎。我的朋友,應該是“和尚”“害蟲”“殺牛”這樣的古惑仔兄弟。

“戀愛”後的李虎,簡直變了一個人。他以前跟女生說話都會臉紅,現在卻每天寫好幾封情書,在下課、放學的時間,圍追堵截,將情書親手交給虹。而虹是那種乖乖女,自從送了情書以後,她再也不理他了。即便路上碰見,也轉身就走。李虎卻對她的騷擾變本加厲。有一次上政治課,因為他的座位在虹的後排,他不斷地拉虹的頭髮,放在鼻子上聞,政治老師是我們的教導主任,用粉筆頭打過李虎兩次,他滿不在乎。

下課後的李虎,竟不停地摸虹的胳膊,還帶著一種怪笑,虹很生氣,用圓規去扎他的手,扎的一道道紅印鮮血淋漓,但李虎卻將血紅的雙手在她眼前晃盪,嚇的女生大叫。

我問他疼不疼,他說不疼,一點都不疼,很爽。

李虎將鮮血抹的滿臉都是,笑的面目猙獰。

事情很快就被他爸他父親知道了,那一次,李虎被打得很慘,我們兩家隔得不遠,他父親的叫罵聲和李虎的嚎叫聲,一直吵到後半夜,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李虎住進了醫院,我去醫院看過他一次,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出院後的李虎,又變得沉默了。學習成績也漸漸回暖,我們都考上了高中,李虎成績不錯,被分在了“快班”,而我由於混了太長時間,剛過分數線四分,被分在了“慢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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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高中時,李虎已經長到一米八二了,我還在一米六二,我們倆走在一起,同學們故意喊我們是武大郎和武松。索性我讓他叫我哥,我叫他兄弟。我們倆約定,如果有人欺負我們其中的一個,不管何種理由,另一個要不顧一切挺身而出。

當時英語課文裡學過了“Pen Friends”,高中班裡就興起了交筆友的活動,我和李虎都在同學的介紹下,交到了異性筆友,常常書信往來,交流一些寫作心得和對生活的感悟。筆友是很主觀的存在,是充滿想象和浪漫主義色彩的,即便是現實中有無數的缺陷,都可以在想象中得到修補和復原。

因為本就住在同一座城裡,我們班的同學又充當著往返速遞的“郵差”,我們就跟戀愛成功似的,每天都對生活充滿著激情和想象。

終於有一天,我的筆友約我見面了。筆友故意刁難我,並不告訴我具體約會的時間、地點,而是給了我充滿著詩意的提示:楊柳岸,曉風殘月。

我驕傲地對李虎說,這還不簡單嗎?楊柳岸和殘月,就是約我在有月亮的時候在河邊的柳堤見面(後來才想起曉風、殘月指的是凌晨並不是夜晚)。

我怕自己尷尬,就帶上了李虎一起去。

我們來來回回將柳堤走了幾十遍,一直等到晚自習快下了,仍舊沒有等來女孩的身影。我們只好從柳堤上下來,準備穿過一條公路回到學校取自行車回家,一輛摩托車呼嘯而來,兩個充滿酒氣的社會青年將我和李虎堵住,拿著水果刀說要搶劫。我才想起來班主任提醒過,最近常發生社會青年搶劫學生的事。我想著身上帶的錢不多,給他們算了。

正準備掏錢,李虎已經抓起騎摩托車那人的頭髮,在臉上用拳頭打。那青年撕心裂肺地哀嚎,我發現李虎的手上戴著一個拳刺,打過幾下,那人的半邊臉血肉模糊,左眼血流如注。拿刀的那個,剛要從摩托車上跳下來,我慌亂中一把將他掀翻在地上,李虎先用腳踩住那人握刀的手,聽見痛苦的叫聲,他似乎很興奮,帶著拳刺的手,不停地在那人臉上或身上暴揍。直到氣喘吁吁打不動了才停下來,我看差不多了,拉了李虎要走。李虎卻很興奮,滿臉通紅,瘋了似地推開我,在路邊撿起一根棗樹枝,上面佈滿了刺,他不斷揮舞著棗刺鞭笞兩個社會青年,嘴裡罵罵咧咧,我恍惚間看見了看跳天神那天,他的父親他父親揮舞著短棒打他的樣子。

李虎很瘋狂,我拖都拖不住,他用樹枝打過了還不夠,竟去抱路邊廢棄的水泥石板,一股涼氣噌的從我的後背生起,這麼大的水泥板砸下去,這兩人必死無疑。

我忙上去一腳踹到李虎的腿上,他打了個趔趄,將水泥板扔在了腳下。

我騙他,那邊有人過來了,快走吧。正好有輛拖拉機突突突地開了過來,他才極不情願的跟著我走了。

後來我問他難道不怕打死人被槍斃嗎?他說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每次和人打架都感覺很興奮。

他說他喜歡看美國暴力大片,崇尚西方的暴力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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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由於混了太久,應屆那年的高考,我們都落榜了。

出榜那天,我的父親早早騎著自行車去教育局門口看紅榜,他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看了一遍,又從最後一個到第一個,又看了一遍,都沒有看到我的名字,但他碰到了李虎的父親。他父親沒有向我父親打招呼,而是鐵青著臉推著自行車回去了。

我在分數一出來就在電話裡查到了分數,早知道這個結果,父母也沒有說我什麼,只是讓我準備復讀。李虎忽然跑到我家,二話不說,把我壓在枕頭底下防做噩夢的一把“和尚”送我的日本軍刀拿走了。

我覺得他的臉色不對,他每次要打架時都是這種表情。我們約定過,一個出了事,另一個一定要挺身而出。我慌忙將家裡劈柴的短柄斧頭用襯衣包了起來,追著李虎跑了出去。

我遠遠看見李虎走進了他們家的門,轉身將門磕上了。牆內立刻傳來他們父子的吵架聲,聲音大到嘶啞,鄰居們也聞聲而來。我趴在門縫上往裡看,李虎站在院子裡,他父親站在屋內,兩人隔著一張白色的半透明的門簾。

他父親在控訴他這麼多年來一把屎一把尿把兒子拉扯大,又當爹又當媽,多不容易,而不爭氣的兒子卻一次次地讓他失望,又回憶起李虎小時候是多麼聽話,年年考第一,長大了反而做了爛鬼,導致一輩子的大事——高考,名落孫山。

李虎在控訴他父親這麼多年對他的暴力壓制,讓他從小到大活在恐懼之中,常常做夢都被嚇醒,而他考不上大學是故意的,他為什麼要考大學,他恨透了這個社會,恨透了他父親,恨透了所有的人。

吵架聲持續了十幾分鍾。

我和鄰居們一起撞開了大門,撲了進去,我死死抱住了李虎的腰,他父親也被幾個鄰居勸解到了堂屋裡,李虎還嘶吼著往屋內撲去,一個鄰居砰的一聲將堂屋的門關的死死的,將這對冤家父子隔在了門的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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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虎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我告訴他我準備去市裡補習,問他將來怎麼打算。李虎說他不想再讀書了,這些年在父親的壓迫下讀書,使他對讀書產生了極大的厭惡,他的潛意識中覺得,只要是父親讓他做的,他都要反對。

過了幾天,李虎被他父親接走了,接他來的那天,父子倆一言不發,低著頭走了。

我收拾行李要去補習的那天,李虎把他的紅椋子齊眉棍送給了我,讓我好好學習。

我又問了他一遍:要不要一起去補習,咱武大武二搭個伴?

他說不去了,他打算過幾天出去打工。

後來,他出去後一直沒有消息,也沒有回過家鄉,即便是他母親患了癌症去世了,他也沒有來送葬。

他的父親一直沒有兒子的消息,曾找陰陽師給李虎算過一次卦,陰陽說,卦上顯示這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後來,我聽我父親說起這事,我說,我不信封建迷信。

後記:

近日來,一本《所以,北大兄妹》的問世,使得崇尚暴力教育的“中國狼爸”被大家所關注。他和本文中的父親一樣,讓孩子從小背《三字經》《弟子規》,背不上來就要揍人,並認為“‘打’是一種威嚴、一種法度、一種文化”。然而,更多的案例顯示,暴力教育會傷害孩子的心靈,且在很長的時間內都無法恢復,進而導致了孩子的懦弱,情感障礙,心理扭曲,人際關係敏感,甚至崇尚暴力。所以,暴力教育是教育的一種手段,但要使用得恰如其分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否則只能適得其反。

-END-

鄭振匍匐一線的公職人員,新聞畢業生,除卻寫作再無愛好的無聊俗氣小胖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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