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子 ▍《鄉村紀事》
《第二十章·疾風驟雨人已歿》
書接上回：二狗子的爹來報信，石頭出事了。小滿帶著腳上，不顧一切趕去了水灣小學......
小滿愣了下神，看清來人是村上的王樹應，王樹應的兒子二狗子從小一塊跟石頭上學，從村上的學校到水灣小學，兩個人都是一個班的好夥伴。
王樹應就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水：“滿啊，你挺住哈，那個石頭出事啦。”
“石頭，咋地，石頭放學了還沒回家呢，俺公公接他去了”，“他一會兒就回來了“，“你看，餅子涼了，鍋裡的湯還給他熱著呢“。
”滿啊，石頭叫水打去了（方言被水沖走了的意思），學校的周校長剛才叫人稍信來了，你爹往學校去了。“
“你說啥，你說誰教水打去了？“
”周校長叫人稍信來，石頭，石頭叫乾佑河衝跑了“
小滿聽了也不說話，兀自從床上下來，她的腿好像突然間好了，她也不看王樹應，哆哆嗦嗦給自己套鞋。中毒的那隻右腳消了腫之後，已無大礙。被石茬子穿透的左腳血膿才止住，腫的很高的腳面，勉強只能裝進半個鞋碗碗。她套了兩下，也不管左腳穿不進鞋子，站起來就要出門。
剛邁開一個步子，左腳就不聽使喚的發作起來，小滿一個趔趄撲到，王樹應趕忙上去扶住，“你把鎖找上，把門一鎖，我揹你去水灣小學“，小滿沒接王樹應的話，直撲撲來抓王樹應的手。
王樹應叫小滿舉著一把舊傘，轉身把小滿家的門拉上，一轉身走進了連天的雨簾之中。
小滿一句話也不說，一滴淚也沒流，趴在王樹應背上目光炯炯只看前方，王樹應偶爾說一兩句，也不見有人應聲。彷彿小滿正在全力趕路，無暇旁騖。
山路正下著雨，有些地方路變得鬆軟，一腳下去一個坑，腳陷在裡面，用力才能拔出來；有些地方被人踩過了，變得很滑，一不留神就要摔倒。王樹應的腳上沾滿了泥巴，揹著小滿深一腳淺一腳往水灣小學走。
將近晚上九點的時候，兩人到了水灣小學大門外，學校大堂裡燈火通明，一幫子人聚集在那裡正商量著什麼。
王樹應揹著小滿走到大堂門口，有人發現了他們，其中一個人說：“這是石頭他媽。“眾人讓出了了一條路，王樹應順著眾人讓開的路往前把小滿放到一張椅子上。
小滿緩緩地抬了頭，看到公公在牆角的板凳上蹲著抽旱菸。小滿對著公公問：“石頭，石頭呢？“”石頭打架了？住院，有錢，咱有錢“，公公半晌不答話。
這時候，人群中站出來個人，小滿記得他，是校長周平公。周校長慢慢地走到小滿跟前：“石頭沒有跟人打架“，小滿一口把話搶過來”我石頭娃從小到大乖見得很，我就知道我娃不闖禍。“，周校長緩了一緩：”石頭掉到河裡去了，現在還沒找到......嗯，也有生還的可能“，他彷彿鼓了很大的勇氣，但聲音還是小的只有近前的幾個人聽到。
小滿抬頭看周校長：“你說啥，你說娃掉河裡了。“
周校長艱難的點了點頭。
小滿迅速的站起身，疾步直衝向門口，她的腳一點也不疼了，走路的速度比平時幹活快很多，她衝到門口，眾人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你幹啥去呀“，”我娃掉河裡去了，我去拉他起來“，”你們快放開，一會兒漲水了就瞎了“。
眾人都默不作聲，周校長抬了抬手，幾個人架著小滿往河邊走去，王樹應跟在火生爹的旁邊，用一隻胳膊攙著勞作一輩子的乾癟老頭。
雨這回已經停了，天空陰雲漂浮，幾顆星子泛著月光的青色，彷彿那場奇異的暴雨根本沒有降臨過，
走出操場的院門，下一道不長的緩坡，就是日夜奔騰的乾佑河。
經過一場洶湧的暴雨，乾佑河水位高漲，洪水從上游脫韁而下，像無數的怪獸藏於其中鬧事，洶湧著、撕咬著、翻滾著、撒著野急遽地奔跑，平日婦女們洗衣服，孩子們戲水的淺灘早已被淹沒，河中央那個四五丈高的巨石，在洪流中早已沒有往日威嚴，在潮來浪起間若隱若現。
眾人護著小滿和火生爹，只在院牆外向下張望，近著緩坡，不敢往前。
乾佑河濤聲喧囂，河水怒吼，渾黃的河水夾帶著白色的泡沫奔流不息，一個個詭異的漩渦露著猙獰的面目席捲而下。人們盯著漩渦，盯著盯著彷彿被漩渦吞噬，止不住腿軟眼花。
周校長說：“石頭在操場打籃球，球從院牆飛出去，順著緩坡蹦到了河裡，石頭跳下緩坡衝到水裡撈籃球，剛把球抱住，後面的浪就來了“，”幾丈高的黃浪，滾滾的來，把後面的兩個學生娃一起打到河裡去了“，”這兩個娃衝了幾十米，死死抱住河邊的老榆樹枝，被後面趕來的老師和村民拉上來了“。
小滿不說話，火生爹跪在坡上，眼淚長流，他雙手不停的拍打著黃泥地面，嗚咽著發不出聲。
突然間，小滿用力掙脫攙扶她的人，直著身子要往河裡撲去：“我的娃還在河裡呢，我的娃，等我去拉他哩“,”我娃在河裡喊我拉他，再遲一會兒就不行了”。
眾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更加用力的把她護緊，幾個女老師忍不住哭出聲來。
滔滔乾佑河，掩不住人間悲悽的慘鳴。
小滿一聲聲喊叫著“石頭“”石頭“，河水沒有一點回應。火生爹哭岔了氣，癱倒在地上。
周校長叫眾人把他們倆架回房間好生照顧。
小滿掙扎不已，幾個壯勞力費了很大的勁才她拉回一個女老師的屋裡。經過幾陣撕心裂肺的撲喊，小滿的嗓子全啞了，能看到她叫孩子的口型，卻發不出聲兒。她躺在女老師的床上，面容悲慼，幾無聲息。幾個女老師都守在她的床邊，其中一個給她倒了杯熱水，她甚至沒有伸出手去接，當女老師用勺子把水味道她嘴邊，她也沒有一點反應。
好幾天她不說話也不吃飯，陷於沉靜的昏迷之中，一旦醒來，就拼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救孩子，掙扎到沒有力氣，她又繼續昏迷。老師們輪流照顧她，在她昏迷的時候，往嘴裡灌些葡萄糖水。
有一天，一個老師發現她在昏迷時嘴裡不停地說話，一模頭，燙的不行。在掀開被子看時，左腳已經腫的很高，傷口處往外滲著絲絲的黑血。
學校請了醫生來退燒，看腳，順便給小滿打營養針，維持她虛弱的體力。小滿仍是在昏迷中，叫著石頭的名字，她說：“娃、娃，不要怕，娘來救你了“，”火生啊，我對不起你，我把咱的娃弄丟了，你回來打我吧“，”火生，你啥時候回來的？你別急，我這就去喊石頭來見你呀“。”石頭、石頭、火生、火生......“
周校長有一天來看小滿，幾個女老師滿面愁容望著校長不知該怎麼辦，校長說：“在不行，送縣醫院吧，一路沿河去找石頭的人，還沒消息。“，小滿在床上發出虛弱的聲音：”石頭找到啦，找他的人人......“，周校長近身說：”小滿，你一定要剛強起來啊，幾路人都延河去找石頭娃了，現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啊，萬一娃在路上被誰救了，還養傷也說不準。“。
小滿一頭從床上坐起來，聲音出奇的響亮：“校長，你不騙我“，校長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小滿恢復了食慾，還主動配合醫生的治療：“醫生，我的腳不礙事了吧，我啥時候下地走路啊“。
醫生本來想說你的腳已傷到筋骨了，折騰來折騰去，怕是......又一想這婦人的境遇，轉口說：“快了快了，你好好配合，就好的快“。
老師們看小滿狀態有所恢復，以為她挺過了最難的關口，就放心些了。畢竟中國黃土地上的人民有著世所罕見的忍耐力，千百年來，他們背朝黃土面朝天，在一次次戰亂、饑荒、瘟疫中忍過貧窮，忍過傷痛，忍過疾病，忍過家破人亡，忍過山河破碎，又在一次次日出日落中艱難的站起，朝著生命最蓬勃的方向緩慢進發。
有一天，一個老師來給小滿送飯，推開門，發現床上沒有人，驚慌地叫喊起來，“小滿不見了“。
周校長第一時間帶著人衝到操場院牆外的河沿，河水平靜如常，緩坡沒有人走過的痕跡。
周校長連忙召集人開會，火生爹跟著大隊伍沿河找人去了，村裡問了也沒回去，眾人猜測小滿應該是沿著河邊找孩子去了，想她一個瘸著腳的人走不了多遠，趕緊把她找回來看護著才是要緊。
眼下已經二十多天過去了，找孩子的大隊伍已經沿著乾佑河找到了漢江，根據水流的速度，如果石頭沒救了，身體早應該入了漢江，再沿著漢江進入滾滾長江。
如果在乾佑河到漢江的入江口找不到人，等到乾佑河匯入漢江，數百米寬闊江面，暗流險灘，找人的難度將加大一備。可是，從通知下發到學校的隊伍在漢江口蹲守，十幾天時間一無所獲。
上頭的追問電話一個一個，隔三岔五的也有村上的人來問，小滿又在這關頭失蹤不見，周校長急得火燒眉毛，趕緊加派人手去找。
等人找到距離水灣小學30里路的呂家灣時，夕陽將落，幾個小夥子在河邊看到一個黑影摸摸索索的往河中心過水。追上前一看，黑影正是小滿。
小滿抓住其中一個小夥胳膊，著急的說：“根明，快幫我一把，我石頭在那呢“。
叫根明的小夥問她：”嬸子，你好好看看，那沒啥啊”，其他的小夥順著小滿手指的方向，用力張望：“是不是眼花了，啥也沒有啊“，小滿哭出聲了：”我娃在那呢，我娃在那呢，我娃在水裡，我娃冷啊“。
幾個人慌忙勸住小滿，從不遠的渡口，拉來一條船，根明領頭把小滿架上船，幾個精壯的後生用力划著船穿過河心，在朝山崖下劃去。
水流淙淙，對岸的深林古木清晰可見，倦鳥歸林，夕陽努力將最後一抹餘暉塗抹在山林餘梢，一隻烏鴉“嘎“的一聲飛過水麵，兀自停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越往崖下靠，小滿的情緒越激動，她一個勁往船邊靠，雙手撲著往水裡去，聲音嗚咽的幾近斷氣，幾個小夥拉著她，幾次險些將船打翻。
靠近崖邊小滿手指的老樹之下，果見有一個小黑點隨浪上下起伏，離得遠一點，只會當那是一塊枯木而已。
小夥兒們將船漸漸靠近老樹，這時看清了，那是一個籃球，是石頭的籃球，而在籃球的下面，是石頭小小的身體，被老樹的粗藤掛著，被山崖伸出的水草纏著，在水下面隨波飄蕩。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籃球，即使波濤洶湧的二十天過去，他的生命早已離開，可他的雙手仍然緊緊的抱著籃球，在水裡做出上託的姿勢，等待著他多苦多難的母親，來接他回家。
甘草子
《鄉村紀事·小滿》連載中
感謝你還在這裡
聽我絮絮叨叨
不過，故事已經快要結尾了
......
小滿的故事，快要結局啦！關注可看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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