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掛鍾》

來自:《遼寧日報》


百味人生《掛鐘》

我大學一個宿舍的同學王炯,人豪爽,愛喝酒。就上個月,我們幾個當年校足球隊的同學,去鐵西體育場看中超比賽,居然在看臺上巧遇。那場比賽宏遠隊完勝,大家喊啞了嗓子,高興。散場以後,找小館喝了幾杯啤酒。酒快結束時,王炯打電話找代駕,被我攔住了。我說:兄弟,我今天滴酒未沾,我送你回家吧。

王炯屬於酒後話多那夥的,一路上話癆。我跟他也好幾年沒見了,聽他嘮叨一會兒,彷彿回到大學時代,親切友好。有人說話感覺路短,不到半個小時,車就到他北陵東門的家了。他家有車庫,我把車開進庫裡,車鑰匙拔下來交給他,正準備離開時,幾聲響亮的久違的聲音嚇我一跳。他家車庫的牆上居然掛著一座鐘!老式的需要上發條的掛鐘,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很多人家裡的時尚擺設。記得我家裡也有的,當年我爸把掛鐘捧回家,我現在還記得他臉上那種興奮的表情呢,不亞於現在的人買輛車。只是我有一點兒不明白,王炯車庫牆上的鐘,也就是普通的那種機械鐘,不像是什麼高精尖,沒什麼收藏價值,好好的車庫,掛這玩意兒幹啥?現在到處都有計時工具,一部手機足夠用,連手錶都可以省略了,他還留著掛鐘啥意思?

面對我的疑問,王炯站在車庫門口不走,開始“痛說革命家史”,給我講了這座鐘的故事——

牆上的掛鐘,實際上是他父母家的。五年前王炯回老家的哥哥家過年。他爸媽年紀大了,生活不能自理,搬去跟他哥哥一起住。走前一天,老媽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跟他講:兒呀,你把西屋那掛鐘帶走吧,你家地方大,總歸有個地方放。你哥你嫂說了幾次要扔掉,你爸不高興,說他當年費挺大勁兒買回來的。你帶走吧,啊?

老媽的懇求,讓他無法回絕。按照老媽的吩咐,臨走的時候,他很正式地跟爸提出了要帶走掛鐘的要求,老爸臉上欣慰的笑容,讓他又一次認識到,老媽真是老爸的知音啊,她對自己的老伴兒太瞭解了。就衝老爸臉上的笑容,他就覺得自己把掛鐘帶走真是做對了。

王炯把掛鐘放在後備廂裡,拉回自己家。他把掛鐘搬到樓上,媳婦卻跟他大吵一架。他家是新裝修的房子,媳婦說掛鐘太土,沒地方放。他在家裡轉了三圈兒,相中了一個地方:陽臺。家裡的陽臺其實也裝修了,但相對客廳、臥室,不那麼複雜,牆上本來也空著。他跟媳婦說:你就讓我把鍾掛陽臺上唄,除了咱們自己家裡人,外人也不去陽臺,不影響咱家形象。萬一哪天咱爸媽身體好些,還能來住幾天,看見鍾在這,也高興。

媳婦卻不聽他的,死活不讓步。沒辦法,王炯忽然想到家裡還有一間車庫,就把鍾掛在了車庫的牆上。媳婦不會開車,平時也不到車庫來,車庫差不多就是他自己的領地。他把鍾掛上,很快也忘了牆上還有鍾這碼事。反正那鍾他也沒上弦,也起不到計時的作用,也就是沒地方擺,隨便一放。只有掛牆上才不佔地方啊。

最近兩年,王炯的爸媽相繼去世了。人老了,早晚有走的那一天,當晚輩的,肯定悲傷,但也不能一直在悲傷裡不出來,日子還得往下過。有一天,王炯收拾車庫,猛抬頭看見牆上的掛鐘,眼窩一下子就熱了。他忽然想到,除了自己這條命,牆上的掛鐘,就是爸媽給他留下來的唯一能看見的東西了。老舊的掛鐘,在別人眼裡可能不值錢,卻見證過他和爸媽在一起的日子。看見鍾,他就會想到自己的爸媽,哪怕他們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王炯蹬上梯子,要把掛鐘的弦擰上勁,才發現,掛鐘的弦早就斷了。為了讓掛鐘走起來,他開車走了不少地方。現在的城裡,會修掛鐘的人不多了。修掛鐘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他告訴王炯,修理費比當年買掛鐘的錢還貴。王炯把掛鐘的來歷告訴人家,把老爺子說感動了,說啥不要他錢。

王炯把修理好的掛鐘重新掛到車庫的牆上,隔一段時間就上上弦,校對一下時間。有時候,他到車庫時,可能不是整點時間,他就在車庫磨蹭一會兒,聽掛鐘響過以後再走。

他跟我講:我聽見掛鐘叮噹報時,就好像還跟我爸我媽在一起一樣,感覺他們就在車庫的牆上看著我呢。真的,我不騙你,我可不是在講酒話。

王炯的話讓我心裡熱。我在心裡想,我這個老同學,不但是一個情感細膩的人,也真是一個可交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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