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马努-吉诺比利十五年来的热爱与泪水

【一】

回看马努-吉诺比利十五年来的热爱与泪水

2012年,伦敦,老去的阿根廷黄金一代坐在各自更衣柜前流泪,他们刚在铜牌争夺战中输给了俄罗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两名球员,路易斯·斯科拉和马努·吉诺比利,振作精神,开口说话。

吉诺比利含泪道:“我宁愿和你们一起输球,也不想跟另外的人一起赢球。”

斯科拉也说了同样的话。

“每个人都哭得更凶了,”安德烈斯·诺西奥尼回忆,“我从没见过更衣室像这样哭成一团。我们知道这是干一票大的最后的机会。”

这帮人随后进行了他们每个晚上的保留项目:出席球队晚餐。

“这是个规矩:无论输赢,都有一顿团队晚餐,”2012年阿根廷队的控卫巴勃罗·普里吉奥尼说,“要么一起哭,要么一起笑。”

伦敦一夜,这十二个人相拥而泣。他们心里明白,这将是斯科拉、吉诺比利和诺西奥尼的最后一届奥运,彼时距离他们在雅典登上世界之巅已有八年。

他们也庆祝,为早年那条由汽车旅程和机场连线构成的南美通向美利坚的崎岖而干杯,为他们这黄金一代的成就而开怀。

吉诺比利说:“那些在餐桌上讲述的故事、我们的热爱和淌下的泪水,让这帮人永远地团结在一起。”

氤氲间,记忆闪回到另一顿晚餐。2002年夏天,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Ruth's Chris牛排馆。几小时前,南斯拉夫刚在FIBA世界男篮锦标赛的决赛中加时击败阿根廷。餐桌前的球员们很沮丧,他们为关键时刻的判罚以及吉诺比利半决赛遭受的严重踝伤感到愤怒。

酒入愁肠,昼夜倾谈,心情发生了变化。毕竟出征时,没人能料想这支阿根廷队会在世界级的篮球赛事中打到第二,还在小组赛中击败了曾经不可战胜的美国队。等他们回到大使酒店,发现所有国际代表团都在为阿根廷人欢呼。他们还很年轻,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就在下一个路口。

“那顿晚餐起于谷底,最后却达到了高潮。”斯科拉如是说。

马刺总经理R.C.布福德就在几张桌子之外看着这一切。金牌战后他辗转反侧,踱到Ruth's Chris牛排馆独享美食。他坐在那里,被阿根廷队的友情感染了。布福德说:“我就这么盯着他们,那是我见过最好的球队氛围。”终于,他走过去跟吉诺比利打了个招呼——几个月后,吉诺比利就要在圣安东尼奥开始自己的新秀赛季。

马刺在1999年用第57号选秀权近乎误打误撞地选中了吉诺比利。布福德第一次留意到吉诺比利,是1997年在澳大利亚举行的22岁以下级别世界男篮锦标赛上。他去那儿考虑其他球员,先前从未听说过吉诺比利。“他就像匹野马,做着些疯狂的事情,”布福德说,“有些有意义,有些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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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刺1999年赢得冠军,他们想保持自己的阵容,不想选任何一个有机会占据球队名额的新秀。他们交易了自己的首轮选秀权,挑中吉诺比利也不过是因为没找到交易这个二轮选秀权的合适机会。他们甚至在吉诺比利前面17个顺位拿下了另一个家伙戈丹·吉里切克。“我们真是撞了大运。”布福德说。

所以当吉诺比利异军突起时,马刺也如外人一般惊异。格雷格·波波维奇是2002年美国队的助理教练,他很兴奋终于把吉诺比利弄到圣安东尼奥来了。

“我告诉蒂米(邓肯),‘这家伙来了,美国没人知道他有多好。’”波波维奇记得,“而蒂姆像往常一样扬了扬眉毛。”

“这种话波波在形容其他人的时候也说过,”邓肯表示,“我心想,‘随便吧,走着瞧。’”

我们现在都看到了。而在伦敦那顿告别晚餐后又四年,我们仍然在见证着——在里约,在圣安东尼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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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吉诺比利还是个令家人失望的小子。他的哥哥们已经在家乡布兰卡港——七八十年代阿根廷篮球的温床——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们的父亲豪尔赫则是位传奇教练。

吉诺比利是个进不了当地全明星队的瘦小孩子。吉诺比利的发小、在2004年那支奥运冠军阿根廷队里打控卫的佩佩·桑切斯说:“我们城市可能有15个孩子比他要好。”但即便在那时候,吉诺比利也已经展现出坚韧和创造性的天赋,这些在他长个儿之后让他成为了一个明星。

“他会冲向篮筐,被碾碎,爬起来去罚球,然后再次被碾碎,”桑切斯说,“他个头那么小。他很脆弱。”

吉诺比利的节奏总和常人不同,老是差那么半拍,还总爱构思些前无古人的传球。他是那么与众不同,或许是足球帮他重构了大脑,又或是遗传学保佑他拥有独特的视野。总之,吉诺比利就是不确定先生。

但身为布兰卡港一个篮球教练的儿子,他身边多得是想一探他天赋的专业人士。在他还未满五岁的时候,一位当地教练就在他身上做起了科学实验。

他给了吉诺比利一副特殊的眼镜,让吉诺比利在运球的时候看不到球。接着,他给吉诺比利戴上手套,阻隔他手掌的触觉,迫使他只能用指尖控制球。“我才四岁,戴着这些绕着厨房拍球,”吉诺比利乐着说,“我就是个实验品。”

当吉诺比利的身体跟得上他的大脑时,他便从地方小球队跃入全国视野——差不多吧。拜几位前辈的时间冲突所赐,他得以在1996年进入22岁以下级别阿根廷青年队。

“他没什么特别,”诺西奥尼说,“但你能看出他的移动和普通人不一样。像条蛇。”

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已经在意大利打上了职业比赛,可那里的教练们还是不知道要让他变成什么样。据现在的马刺助教、当时博洛尼亚主帅埃托雷·梅西纳透露,博洛尼亚俱乐部在2000年签下吉诺比利,完全是因为当时的主要目标反悔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会在训练中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你会想:他能在比赛中做到这些吗?”梅西纳说,“我觉得他可能会在NBA找到立足之地,但我绝对预料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身为阿根廷队的一员,吉诺比利与斯科拉并肩作战。

在世界各地的职业联赛中,吉诺比利和他的阿根廷队友们茁壮成长。每年夏天,他们都会为一些世界大赛聚集在一起,不断培养彼此间的默契。他们在球场上如同天作之合,整整一代明星奇妙地打着不同的位置,而且在场外打心眼里喜爱和彼此在一起。

阿根廷联邦政府没钱,但球员们在共同的廉价旅途中还挺自在。2002年世锦赛之前,阿根廷队到墨西哥城打一场热身赛,联邦给安排了太多程转机,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足足要花33个小时——本来他们可以在大约32小时40分钟后抵达酒店入住,但有几名球员就想花整整33个小时,这样听起来有意思,于是他们调好手表,让大巴司机开着车绕墨西哥城生转了20分钟,为正式“抵达”进行倒计时。

“全队都乐坏了,”桑切斯说,“但马努是笑得最欢的那个。我心想,‘这货出了什么毛病?他是个明星!他是我们最好的球员!他应该去要求皇家待遇!’不过,我们队就是那个样子。”

(即便在NBA成为明星之后,吉诺比利和斯科拉也从未在意过出行条件。2010年一场比赛,当时为小牛效力的泰森·钱德勒在罚球间隙走近吉诺比利。赛前他看见马努在停自己的minivan(厢型车)。“你开minivan?”钱德勒问,“我以为全联盟就我一个!”吉诺比利笑了。“我有对双胞胎,”他告诉钱德勒,“斯科拉也开这个。”)

队员们将对彼此源源不断的爱带到球场上,没人关心地位或者数据。2006年世锦赛之前,诺西奥尼,当时在NBA已经是个首发了,却告诉他们阿根廷队主教练,不必专门为他设计战术。

“(33小时之旅)那样的故事我们多得数不清,”斯科拉说,“这些故事,让我们这个队,成了最后的我们。”

【三】

2002年秋天,马努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圣安东尼奥。

马刺立即测试了他。季前一次训练中,马努和37岁的史蒂夫·科尔一组,轮流和凯文·威利斯打挡拆,轮流防守对方。或许是体恤科尔吧,威利斯在一次给马努做掩护时慢吞吞地,时任马刺助教的迈克·布登霍尔泽气得吼了他。

科尔和马努交换,马努防守。威利斯猛地横移过来,将马努撞飞,后背着地。威利斯冲着布登霍尔泽吼道:“这是个好掩护了吧!”然后,他低头看向马努:“说的没错吧,菜鸟?”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着马努的回应。即使在马刺,外籍球员也不得不努力冲破有关国际球员强硬程度和运动能力的陈旧观念。“当时还没有太多国际球员对NBA产生影响,”布福德说,“特别是在得分后卫之中。有太多人在怀疑:马努行不行?”

“马努眼睛都没眨一下,”科尔说,“他爬起来拿起球。他知道他得承受。人人都注意到了。”

较量从不停止。史蒂夫·史密斯和布鲁斯·鲍文跟马努争夺上场时间,鲍文在训练中用自己的阴招残忍地对待马努。“布鲁斯整个赛季把这位小爱人杀得很惨,”邓肯说,“他们才不计较什么犯规,马努就接着来。那时候我终于承认,‘他会没事的。’”

马努最终也赢得了鲍文的认可。他最早跟湖人交手时,有一次科比·布莱恩特过来跟鲍文交谈,问到马努。鲍文记得,科比让他“跟我说说那个白小孩”。鲍文则警告科比:“噢,你会看到的。他可不是什么白小孩,他可有点本事。”

马努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他在训练中倾其所有,特别是在队内分组对抗的时候,他打得就像总决赛抢七一般。2007年9月初一次对抗,马刺跟到场的自由球员交手,快结束时,马努为了争一个球,飞扑着从对方三人之间穿过,把球拿到,甩给队友,助攻这名队友得分。波波维奇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一声令下,提前终止了这场比赛。

波波维奇把所有人叫到一起,问他们:”那个球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告诉在场所有人,马努比场上任何人都想赢,而如果马刺想在接下来的赛季成功卫冕的话,他们都得那么玩命。波波维奇随即走开,所有人都以为他说完了,突然,他转过身来:“还有,马努,这他妈才9月份,以后别在9月份这么干!”

“说真的,我吓坏了,”波波维奇表示,“我害怕他要如何撑过这么长时。现在想到这些,我都觉得肝颤。”

邓肯笑着回忆:“马努身上总有这样的事情。就想说,‘马努,伙计,冷静。我们只想身体完整地训练完。’”

马刺队每个人都想赢,可也没有一个像马努那样憎恨失败——尤其是当他觉得输在他身上时。

2002年欧冠决赛,桑切斯的帕纳辛奈科斯赢了马努他们队,桑切斯记得,马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礼拜没出门。

2006年NBA西部半决赛对小牛的第七场,第四节最后,马努让马刺领先3分,然后他不可理解地在德克·诺维茨基上篮时送上了一记犯规,诺维茨基追平比分,小牛经过加时击败马刺。

马努伤心欲绝,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迈克尔·芬利和法奥里希奥·奥伯托,让他们失去了在NBA夺冠最好的机会。尤其奥伯托还是阿根廷黄金一代的中锋,他跟马刺签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马努。

邓肯忧心忡忡,他联系了马努的老朋友、前马刺球员马里克·罗斯,让罗斯打给马努,确认他没事。现任篮网总经理、马刺旧将肖恩·马克斯说:“这说起来有点轻描淡写,但我们都不断告诉彼此:我们要陪着马努。我们得不断和他说话,每个人都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约他出去玩。”

马努沉寂了一整个夏天。布福德说:“我想自己从没见过一个人对自己那么狠。他或许是我们在这儿见过的最伟大的斗士。”

老派的怀疑者即使在马努新秀赛季也景仰他炽热的好胜心,他们慢慢因为这点喜欢上他——也因为他挑战着古板的波波维奇。马努明显不适合马刺,他那如高空走钢丝一般的风流球风,跟马刺慢节奏、打低位、防守至上的体系并不匹配。

他在进攻时间还很充裕的时候投三分,这是波波维奇当时无法容忍的,即使有球员在空位也不行。他穿裆传球,他在攻守转换中输送50英尺远的长距离炮弹,他还在防守时赌博抢断。波波维奇憎恨这样。

“我就是那么顽固,”波波维奇说,“我得控制他。‘噢,你不能失误,你不能投那种球。’类似这些狗屁话。”

布登霍尔泽记得,有一天晚上,波波维奇向他倾诉说:“我觉得自己教不了他。”

马刺每个球都要从邓肯的低位发起。训练时,教练们会让马努站在弱侧底角,告诉他:“当蒂米传球给你的时候,你从这里投篮。”

“我第一年非常沮丧,就在角落里等着,”马努说,“我想要球,想在场上做决定。我25岁了,我想席卷世界。我觉得我什么都懂。”

【四】

2008年,北京,阿根廷在奥运铜牌争夺战中击败立陶宛。终场哨一响,阿根廷前锋卡洛斯·德尔菲诺就把比赛用球抢到手里。他赛前就跟裁判说好,如果阿根廷赢了,他要带走这历史的纪念。

这是为了弥补2004年奥运会。当时阿根廷在夺金之路上再次击败了美国队,这是国际篮球历史上至高无上的成就。阿根廷决赛战胜意大利队之后,马努抢走比赛用球,把它藏在酒店房间里,然后全队就到雅典的奥运村里庆祝去了。

没人完全清楚地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派对开到一半,马努有两个队友闯进他的房间,偷走了决赛用球,把它踢进了奥运射箭场。他们觉得把球踢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于是球就留给雅典的路人去发现了。

“每个人后来都跟我说,‘诺西,那个球的事情,你可真是搞糟了。’”诺西奥尼笑着说,“可我能诚恳地跟律师说:‘我不记得了,我当时脑子完全坏掉了。’”

斯科拉说:“最后真相大白。不管是谁干的,都要确保马努在北京拿到比赛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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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赛中,他空中漂移绝杀塞尔威亚的那一球,作为他职业生涯中最具代表性的时刻,让阿根廷人报了他们02年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箭之仇。

奥伯托说:“每让我们陷入麻烦,我们就把球交给在弧顶的马努。这就是我们的解决方案。”

他在圣安东尼奥可没有得到同样的自由,不过2004-05赛季,他赢得了波波维奇的信任。2005年与活塞的七场鏖战中,他每场拿19分和4次助攻,经常充当马刺紧要关头的进攻组织者。

“他本该是那个系列赛的MVP。”布登霍尔泽说。

“至少共享MVP,和蒂米一起。”布福德补充道。

2005年他几乎场场首发,包括对活塞那七场。他用犀利的比赛、无穷无尽的技巧折腾着联盟中最出色的那些锋线防守。拉加·贝尔说:“人们总是问我谁最难防,我说科比,那是人们想听到的回答。但事实是,最难防的可能是马努。他会提速到四档过掉你,然后换回二档,这样你就会撞到他,然后他再命中一记疯狂的抛投。我研究各种进攻球员,我以此为生,但我就是摸不清他。”

在圣安东尼奥工作过五年的爵士总经理丹尼斯·林奇则说:“他的本事就在运球之中,那种创造力是让难以想象的。”

整个NBA世界都注意到了,马努头一次入选了全明星。“我真不太觉得自己属于这里,这不属于我,”马努说,“但我能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感受,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这制造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打替补是进不了全明星的,可同样在2005年季后赛,马刺第二阵容的进攻一度很差劲,波波维奇就在对掘金和超音速的八场比赛里让马努回去打第六人了,教练组喜欢这样的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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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2006-07赛季中段,教练组与管理层达成了共识:马努打替补,马刺会更好。邓肯、帕克与马努三人同时在场时,球权很难分;而他们下场休息,第二阵容的进攻又孱弱不堪。教练组觉得,浸淫在阿根廷黄金一代那种无私精神下的马努,或许比帕克更乐意接受替补角色。

唯一值得讨论的议题是:对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球员而言,这么做是否公平?1月份,波波维奇私下问过马努。

“我想我从没承认过,哪怕是对我的助手们,”波波维奇说,“如果马努说他不喜欢这样,那他就会首发。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会满足。他配得上。”

而马努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就结束了和波波维奇的谈话。

消息传到其他球员耳朵里。“我不敢相信,”邓肯说,“你在开玩笑吗?他可是马努!他是个巨星!而他居然不能首发。”

马努的牺牲不但帮马刺平衡了轮转,而且巩固了“球队高于一切”的精神。布福德说:“在构建我们队的文化方面,马努和蒂姆起到了同样大的作用。马努·吉诺比利打的是替补,别的球员就很难埋怨说他们为什么不能首发,或者埋怨他们所扮演的任何角色。先去看看那个家伙,再来跟我说话。”

“有了先例,你没法再叽叽歪歪。”邓肯说。

波波维奇在AT&T;中心的办公室里只挂了一张照片,约翰·哈夫利切克在投篮——哈夫利切克是联盟历史上最高产的第六人。

马努知道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损失。他在NBA历史总得分榜上位列第193名,在慈世平、约什·史密斯、斯蒂芬·杰克逊之后(译注:这是2016年原文中的数据,而目前,马努在NBA历史总得分榜上的位置提升到第179位,超越了上述几人,却仍不及鲁迪·盖伊、德隆·威廉姆斯、詹姆斯·哈登、大卫·韦斯特等现役球员)。他只进过两次全明星。倘若他一直担当先发、有大量上场时间,他本可以取得更多的个人成就。

那个赛季有一次晚餐,鲍文指出,调整似乎还要再磨合。马努打断他:“你当然会这么想,你还在打首发呢。”

“他让我脑海一片空白,”鲍文说,“我没法接话。每个人都想首发,连马努也是。那让我有种共鸣。”

不过这种利他的牺牲逐渐升华到了利己的高度。打替补限制了马努的出场时间,却保护了他的身体。马刺的教练们委婉地警告:马努毫无保留的球风,在打出传统名人堂数据所需要的上场时间里,可能没法持久。(显然,马努锁定了名人堂资格。)

“马努打不了超长的先发时间,”马刺资深助教奇普·英格兰德说,“他是以双倍的速度在打球。如果NBA像大学那样一个赛季只有35场,那他会成为历史前十的伟大球员。”

作为第二阵容的领袖,马努像是回到自己大权在握的阿根廷队,不断释放出整个篮球世界未曾见识过的大规模杀伤性挡拆。

“我知道我会打得少一些,”马努说,“但我站上球场的那些时间?我会是主要选择。我享受那种注意力。我们在赢,我们在享受喜悦。我到最后爱上了这样的角色。”

马努开创了NBA的某些传球,或者至少也是改造了之前已有的传球,让它们完全变成自己的。他送出自“魔术师”约翰逊以来最无情的不看人传球,却是在当今的挡拆时代。他绕过掩护,跳起传球,眼睛盯着弱侧没人防的投手,就在防守人扑向那边的时候,啪嗒一个不看人传球,给到下顺到篮筐的掩护球员手里。

“他把这种传球带到了联盟,”提亚戈·斯普利特说,“一下读出那么多东西?这可是教不出来的。”

布登霍尔泽透露:“我们常常会笑说,‘噢,他马努了他’,就那种传球。我们把‘马努’变成了动词。”

他反正来也行:眼盯着大个子,把防守球员诱骗到内线,再把球转到侧翼的投手手中。

“我跟他一个队,而他把我也给骗了。”马特·邦纳称。

那种挡拆复兴了马刺,在这个联盟似乎要将他们淘汰的时候。马努不是助推马刺进攻由内线转移到外线的唯一力量——帕克、波波维奇、邓肯和迈克·丹东尼都起到了作用——但他确实是最重要的,整合性的。

邓肯说:“我对马努最美好的记忆,就是看他从板凳上站出来,为那些他看得到的机会而彻底叹服。”

马努和帕克精通一种足球式的传球配合:帕克将球敲给边线的马努,随即像几乎任何一个回合那样,看似不经意地切向腹地,等着马努的传球从防守人看不到的角度嗖地塞进来。

“光是想到那种传球,我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助教布雷特·布朗说。

马刺最终把这种配合命名为“weak fly(弱侧飞翔)”,别家的球员和教练会发觉它几乎不可复制。

“马努是唯一能传出那种球的人,”布登霍尔泽表示,“这大概是我最喜欢的战术。我们(在老鹰队)也练过,但我估计我们全年就打成过一次。”

帕克在法国队也曾教给过锋线的队友,但他说:“没有马努根本打不成。”

相处久了,帕蒂·米尔斯找到了模仿帕克的pass-and-cut(传完球立刻空切)的节奏。米尔斯说:“有马努,这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儿,伙计。”

米尔斯和马努变成了马刺“联合国晚餐纵队”的骨干力量,这个组织还有斯普利特和鲍里斯·迪奥。他们在客场每晚都一起出去吃饭,轮流挑选餐厅,马努有条“拒绝客房服务”的规矩。米尔斯2011年加盟马刺时,马努曾连珠炮似地向他问起有关澳大利亚本土居民的问题——米尔斯的母亲是澳大利亚原住民,父亲则来自托雷斯海峡群岛。

马努的好奇心永无止境。因为斯普利特的关系,他正学习葡萄牙语。他还热爱天文学,会试着追踪每一个与马刺队行程重合的天文现象。米尔斯记得“联合国纵队”曾在丹佛一个停车场的屋顶上共度雪夜,一起去看流星雨。

2009年奥博托接受心脏手术前,让马努陪他一起约见医生。奥博托说:“我知道他会为这个做些研究,向医生问出比我更好的问题。”奥博托手术过程中,马努就在医院陪着。

阿根廷一位数学教授艾德里安·潘恩赛,同时也是阿根廷国家篮球历史学家,曾让马努看过自己的手稿。他给马努提出过一个谜题:一个屋子中至少要有多少人,才能有50%的机会让其中两人同一天生日?答案是23。马努不相信,于是马刺的每场比赛之前,他都会扫一遍写着球员出生日期的花名册,那上头有两队共30人的信息,为的是检验那个谜题的答案。“我直到现在还每场都这么看。”他说。

一次次晚餐中,马努机缘巧合地把阿根廷黄金一代的文化传递到圣安东尼奥,化学反应又反馈到球场之上。米尔斯说:“以前没有篮球人问过我这么多关于家庭的问题,它让我们在场上信任彼此,这意义重大。”

倘若没有这些队员对彼此的深沉信任与热爱,马刺也未必能从2013年对迈阿密的总决赛阴影中走出来,包括从第六场雷·阿伦投出那记著名的三分球之前马努的迷失中走出来。那场球,马努失误多达8次,-21的正负值也是全队最差。他依然对那个夜晚耿耿于怀,特别是那一晚的事情发生在第五场打出季后赛最强表现之后。

“我的头脑第一次误导了我,”马努在2016年春天回忆道,“第五场打完我放松了,我感到自满,这让我软弱了,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我的头脑向来都是驱动我前行的东西。”

米尔斯赛后坐在离马努两个衣柜远的地方,发现他哭了,双手抱着头。那晚,全队和家属前往迈阿密的Il Gabbiano餐厅吃饭,斯普利特、邓肯、帕克和马努坐在一张桌子上,波波维奇过来跟出席晚餐派对的每个人说话,加油打气。

马努这桌,大家都默不作声。“他们把吃的拿上来,根本没人在意,”斯普利特说,“我们就低着头,我们甚至没法对视,我们只是想离彼此近一点。”

第七场惜败之后,邓肯找到马努。“我不得不搂着他的头,跟他说:‘没事的,我们会好的。’”

三个星期之后,普里吉奥尼在阿根廷见到了马努,祝贺他在自己快40岁的时候又一次打进了总决赛。马努无法接受这份善意,好几个月他都没跟大部分阿根廷队友谈论过2013年的总决赛,直到后来他给其中几位发了封电子邮件,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并向他们保证自己会振作起来。

当然,他做到了,马刺做到了。一年后,他们杀了回来,粉碎了迈阿密,展现出历史级的团队篮球。而马努带着同样无畏的热情上场打球,一年前的低谷并没有令他畏首畏尾。

即使疯狂的失误与骇人的碰撞总如影随形,老朋友们也都乐于欣赏这个样子的马努。奥博托说:“我宁愿马努这个样子,我没法想象马努不去疯狂冒险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喜忧参半地看着吉诺比利拖着自己刚刚遭受应力性骨折的伤腿,在14年总决赛中隔扣克里斯-波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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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很早就放弃劝说他换一种方式打球了。几年之前,桑切斯列出过一张名单,全是通过转换角色、减少蛮干而保持健康的明星球员,却只换来马努的嘲笑。

2015-16赛季,在经历过严重的、危及职业生涯的腹股沟伤势后,马努回来头一场,就让马刺的教练们不住摇头。他试图制造对手进攻犯规,这是一项他六次领衔全队的数据。助教梅西纳说:“有时候我希望他变成一个那种靠脑子打球的控卫,这样他能打到55岁。可他只会像马努自己那样打球,一直到最后。”

“我只会这样打比赛,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方式,”马努说,“我没有任何一点后悔。”

无论这届奥运(译注:指2016年里约)发生什么,都将如此。在小组赛中,老去的阿根廷男篮两战全胜,但他们似乎也走不了太远,那些在伦敦聚餐的老家伙绝对想不到他们还会一同出现在里约。马努近日翻到一张自己和斯科拉1996年头一次作为队友打国际比赛的照片,回顾了他们共同拥有的20年——那些旅途,那些晚餐,那些泪水,那些觥筹交错的派对。

“那些东西,远比结果要重要得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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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经历远比结局重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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