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這一季轟轟烈烈、懸念迭出、高潮不斷的2018年世界盃在俄羅斯熄滅了引擎，電視屏幕上還有一些把剩飯加個蛋接著做炒米飯的賽事回顧之類的節目。老周在這個炎熱的午後，靜靜地點燃一支市面上最便宜的香菸，屏住呼吸盯著那個決賽回放的視頻。在這個只有十多個平方的門崗室裡，沒有空調，只有一個鏽跡斑斑的落地扇在拉扯著託腔按部就班地轉動著。
老周今年都有65歲了，再過三天就是他的生日。這不，孫子和孫女昨天來看他了。孫女來到這個小平房裡站了三分鐘，簡單交流之後，就急著向老周道別。孫子倒是留了下來，因為這小夥子秋天就要去上大學了，留下來既能陪陪爺爺，也能少了爸媽的嘮叨。老周每天的作息安排總是像個事先設定好的鬧鐘，規律之外鮮有變化，這種有條不紊的生活與工作安排下，恰好能夠為他的孫子的假期生活帶來許多難得的快樂。
每天早上5點左右老周都會準時起床，洗漱之後就會淘米熬粥。當電飯煲開始工作的時候，約莫就是六點了，他會喊醒睡夢中的孫子。帶著他去這個廢棄廠房的後院池塘邊收網，經過一夜的折騰，網裡面總會有幾斤鯽魚、小龍蝦、鱔魚、泥鰍等野生食材。每一次起網，都是爺孫倆最幸福的時光。想想也是，一個沒有空調的平房，爺孫倆每天擠在一張1.5米寬的硬板床上，那個老舊的落地扇頂多能幫他們吹乾汗液，順帶配合著電蚊香趕走煩人的蚊蠅，卻不能真的給他們一片涼爽。吃罷早餐，老週會安排孫子替他值班，他騎上那輛老闆留下的用寬膠帶纏繞了五六層車頭擋板的破舊電動車，去不遠處的農貿市場販賣一些起網的魚蝦。有時候，如果他們發現網上來的實在太少，除了自己吃沒有多的可以賣，那便是孫子更開心的時刻了。因為，老週會為孫子表演現場捕撈，他會穿上橡膠材質厚重的下水衣，手持網具，去池塘裡轉一圈。大多時候，都能在一小時裡撈出個十來斤活物。除了自留一兩斤，剩下的都可以去販賣，總能掙回來老周的一包煙、孫子的一包薯片等。
一個人看大門的日子，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孤獨寂寞無聊，而在老周的心中卻是充滿陽光的。話說，他有一兒一女都是私企打工族裡的高管，生活自然差不了，也不需要他貼補什麼。他老伴今年60歲，一個人在距離這個大門30公里的老家過著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當親戚問起他為什麼要跑這麼個不遠不近的地方看門，他總是說，怕自己太閒，有事兒幹就不容易老年痴呆，養老院可是進不起啊！
老周的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在這個方圓一百多畝的院子、山林和池塘裡，看好門，站好崗，打掃衛生，這就是老周自打六十歲從鄉財政所退休後一直堅守的崗位。工資不高不低，每月兩千元，就這裡邊還有五百元的生活補貼。其實，這個地方就是他女兒老闆買下來擱置的地塊，對老周也算是有所照顧了。之前的一年裡先後來過四個門衛老大爺，工資都是一千五，都幹不了四個月就被辭退了。怎麼？看個門，老闆還這麼挑剔嗎？你比如說，之前有位黃大爺，他在看門期間禁不住老往老闆廢棄的辦公室跑，也不拿東西，就是喜歡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就不小心把老闆的水晶球給碰到了，竟然順著三樓窗戶重重地落到院子裡，碎了一地。他也不說，還來被老闆發覺了，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雖然，老闆壓根也沒有想過讓他賠償或扣工資。勞動者與老闆之間的關係究竟怎樣？這世界上應該有無數種可能，但在這個國家會有一個規律：中庸守恆定律。簡言之，你對我好，我應該對你好，或者我對你多多少少好一點兒。你對我很不好，我對你也不好，早晚我們各奔東西。
老周是個愛崗敬業的好員工，按他的話講，幹一行就要愛一行，行行都能幹出個金元寶。在他嘴裡，金元寶就是快樂，不是多少存款。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再研究如何託身個好運氣，成個董事長。這輩子啊！先幹好農民該乾的，農民工能幹的。
孫子沒有他話多，一副年輕冷峻的表情，少年的稚嫩還在臉龐留有餘暈。在他爺爺這裡，他是能學到許多課堂上老師大多講不來的道理。這裡沒有考學壓力下的題海，這裡只有最樸素的生活。一臺舊彩電，一個小池塘，一片菜地果園，這些就是最天然的童年。即使是就要外出讀書了，這也是這輩子很美妙的時光。當然，這不是他能在此刻想到的。
對於老周，誰來陪他都是幸福，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也是幸福。到了這個年紀，無欲則剛應該就是心如止水了。譬如：昨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今天早上網裡多了許多魚蝦；菜園裡今天結了六個西紅柿，還有一個麒麟小西瓜。這些足夠了，這就是快樂，今天總比昨天多一點兒收穫。
老週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單位裡和體校畢業的小王關係要好，他們組了個隊，業餘到鎮上中心學校全鎮唯一的半拉子足球場上踢球，這也是老周此生最大的世界級愛好了。那時候，老周就是一位頗有天賦的守門員。他認為，守門員就像門神，要從氣勢上鎮得住敵人，更要從手腳並用的靈敏反應中擊垮敵人。其實，這份身體素質的靈活還是來自他多年堅持不斷的農民生活，當然還有他愛研究的那股子聰明勁。
這個暑假，除了一起打魚收網，種菜收菜，爺孫倆最大的樂趣就是一塊兒看電視裡重播的世界盃比賽。看到精彩或遺憾的地方，少不了拍大腿。孫子知道爺爺的大腿受過幾次傷，總會在每次看球前提示老周，要拍大腿就拍孫子的。老週一高興就忘了，一個暑假也沒真正拍一下孫子，反倒是好幾次拉著孫子拍自己。到底疼不疼，老周或許應該知道。至少，看上去足球就是最好的止疼藥。（左右岸原創撰寫，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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