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美文」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原創美文」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原創美文」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月盤很圓,月色很美,月亮裡甚至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現出些疏疏密密的斑斑兒,我想這大抵就是傳說中的吳剛和他的桂花樹吧。

下意識地舉頭望明月,我居然聞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我掐了掐自己手指,好疼!哦,這不是夢,不是夢呀。大約月中桂花有時也可以悠悠送來暗香到人間的吧?

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焦灼,我至今還在人間。我這雙老而不衰的腿腳此時正踏在故鄉的土地上,雖然不經意間弱弱地克隆了一把“兒童相見不相識”的尷尬詩意。

畢竟不是山高水長、銀漢迢遞難渡的古代,我基本上每年、頂多兩三年要回一次故鄉。但每次都來去匆匆,無暇流連兒時的這一處樂園。如今退休了,用古話來說算是告老還鄉,葉落歸根了。如此一來,我這老頑童的目光,還有老不死的心能不摟著故鄉的山山水水,慢慢地美美地賞玩個夠嗎?這不,多少個日子過去了,還沒盡興。今夜皓月當空,我出門恣意徜徉,不成想,就這樣踩著溶溶月色來到了這兒,來到了當年就讀中學的校園附近的一座小山,不,應該說僅僅是一個起伏有致卻並無多少落差的土坡。

不知這塊閒置土地怎麼躲過了舊城改造的雷霆行動?幾十年過去了,它依然像一個縮微版的桃花源,默默向我的眼眸——不,還有鼻腔——刷它的存在感,而且還有更多的新秀成長起來,加入到製造桂花雪的事業中來。

清風徐來,一種久違的馥郁芳香把我的嗅覺我的呼吸還有我的心律窒息得……那叫一個爽喲:雙臂張開,腳尖點地,儼然“我欲乘風歸去”一範兒,無奈我凡胎肉身讓萬有引力給栓牢在腳下大地。作為慰藉,上蒼好歹零零星星撒了些似霰似雪的的東西在我頭上、肩上。

一個人偷著樂偷著浪漫偷著夢寐一樣的張狂也不是這麼個偷法吧?我不由得把目光摺疊了九十度。這不折便罷,一折就折出真相來了——幽香哪是月中桂子的傑作?不容我遲疑數秒,七八棵紮根在豐潤大地吃透人間煙火味的桂花樹趁機掛在我視線上了,附帶掛上的,還有兩個人影——朦朧中的細長身影——在距我眼眸最遠的一棵桂花樹下,似乎在跳著、踢踏著什麼呢。我感覺似乎是踢踏出了一陣力道不小的風,朝我這邊上方次第吹來。要不,我頭頂這方天怎麼會驟然加大飄雪的力度呢?唔,對了,細看不是雪,而是從樹冠簌簌飄落的桂花瓣兒,桂花雪。

忽然記起在這所中學念初中那會兒,大約也是這個季節,我和一干同學常常在這樣的桂花雪裡忘形打鬧的情景,特別是和扎羊角辮的同桌用紅頭巾兜雪的片段……我痴痴地望著滿樹雪白的細細桂花,那些情景和片段竟然愈來愈清晰,宛若就在昨天,就在目前——

「原創美文」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那時候同學少年是那麼地狂野,那麼地不環保,放學後呼朋引伴來河邊扔石子、削水飄,打耍架,膩煩了就跑來這裡玩樹、折騰樹。要知道那時候這些樹還在幼年啊,比我們這些十三四歲的孩子還小好幾歲呢。可我們不管不顧,一個個靈猴一樣或者笨豬一樣往樹上攀爬,要不就是狠狠地搖晃樹枝。整個一個辣手摧花呀!如今想來真該死,真該向這些樹寫一懺悔錄。好在它們是特別抗摧殘的那種,簡直堪稱樹堅強了。當年那些個“搖樹比賽”的成績就是看誰的花搖落得多,還振振有詞,還美其名曰:樹欲靜而風不止,風一吹滿樹桂花雪一樣地落。與其讓風去折騰,不如我們連嫩枝條折下編花環。

說歸說,可小夥伴大都只有幾分鐘熱度,肚子咕咕一叫,樹上樹下很快就沒人影兒了,風一樣地跑了雲一樣地散了。記得有一次我和羊角辮沒跟風兒沒隨雲兒,不自覺地各在一端,埋頭玩耍。折的折枝,編的編環,也不知何以那般專注?即便明月來相照,也沒抬頭掃一眼四周。直到路燈大賞光的時候,才不約而同抬望眼,遽然發現諾大的林子空蕩蕩的,只有同桌的你我,兩雙腿便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起,相互交流欣賞手中的藝術品,也可以說是同時開啟少男少女互不設防的心扉。那一季的桂花雪呀,飽蘸了我們多少純潔而美好的童真情愫!

往往是林子外傳來某位或某幾位家長呼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我們才撂下手頭玩活,衝出林子,一陣猛跑……

記得有一回跑著跑著,一片紅雲倏然飄至眼簾。我順勢凌空撈起。嗨,你道什麼?原來是羊角辮的紅頭巾,大概是沒繫牢,被風一扯,沒兩下成了我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戰利品”。紅巾在手,我立馬殺了個回馬槍,跑回桂花林。她忽閃忽閃著一對睫毛長長卻有些異樣的大眼睛,抖落偶爾飄沾眼簾的桂花,一個勁地叫嚷著追搶,可我彎彎曲曲跑著之字線,愣是讓她觸碰不到一線紅絲絲。到了樹下,我腿踢手搖,然後雙手攤開紅頭巾,向著桂花飄“雪”稠密處接著,接著。當然羊角辮此時早已趕到,抄起了紅頭巾的另外兩個角,讓這薄如蟬翼輕若鴻毛的勞什子面積最大化地接納凌空紛飛的桂花雪。

如果沒有初中畢業後的分道揚鑣,這桂花雪的走向也許會十分明瞭:同所有兩小無猜的童男童女少男少女一樣,青梅竹馬般地處著處著,水到渠成地處成正果。我和我的這位羊角辮同桌,我的桂花雪友,同桌同一條板凳上坐著,同一片樹下樹上地玩著,按說時間一久,多多少少隱隱約約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感,似乎也難以跳出相當一部分情感故事的窠臼。事實上也確乎有這種苗頭。在畢業前夕,在桂花樹下,十六歲的我倆最後一次盡情地玩了一回桂花雪,然後雙雙坐在“雪地”上,各自侃起了建設祖國飽含激情的諸多理想。可侃著聊著,沒幾分鐘便雙雙卡殼,甚至好一會兒連任何肢體語言都滯澀了,僵住了,唯有四束目光有力地穿刺緩緩飄飛在空中的桂花雪,捉對兒無聲絮語著……直到各自從地上捧一把雪一樣潔白的桂花,擱在對方的掌心,嘴的說話功能才自然而然得以恢復。我們約好每年此時此刻此地,不見不散,兩心相聚桂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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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從此天各一方,迄今再沒相見。我因出身地主家庭,毫無懸念地被髮配下放到邊遠鄉村,恢復高考制度後重上考場,一躍而為天之驕子,畢業後一直在遠離家鄉的大都市工作。而她,作為根正苗紅的班幹部,順理成章就讀高中。

翌年深秋,作為知青中的勞動積極分子——用當時當地對出身不好表現尚可的知青的評價來說,是思想改造有起色的知青——我全力以赴投入緊張繁忙的晚稻秋收作業,披星戴月忙活在田間忙活在人力打稻機上,農活之外的其他事兒大都給拋諸九霄雲外。饒是如此,那一年前相約的桂花雪和桂花雪友,依然佔據我緊張勞作之後休憩的腦屏幕一角。是的,我沒有也不會忘記那飄飛的桂花雪、迎風兜“雪”的紅頭巾以及親切、生動、耐看的羊角辮。我多麼想長一雙翅膀,飛到家鄉,飛到林中,飛到詩一樣朦朧美好的飄“雪”之夜。但幻想代替不了現實,浪漫只能被無情的思想改造所粉碎。我試圖向隊長請假。之前在心裡一千遍一萬遍地編造理由,以便請假時能得到恩准。可每每一看到長著虯髯的隊長那張嚴肅得養出鐵青威光的臉,一撞到從他那深眼窩裡射出的利刃似的目光,所有的理由、所有的話語都像縮頭烏龜一般縮回老鼠一樣小的膽裡去了。

我不得不滿懷遺憾,還有懺悔,第一次失約了。而且,就此開啟了我此生與桂花雪、紅頭巾、羊角辮數十年遙遙無期的失約之旅。我也曾蒼白無力地去信向雪友解釋失約之不得不然的原因,我做好了備受責備甚至辱罵的心理準備,可雪友的回信裡沒有一個指責的字,有的是理解、有的是“來日方長” 、“風吹不落月亮吹不盡飄飛的桂花雪”之類的寬心話,更讓人感動的是,隨信還寄來了好大一撮乾枯的泛黃甚至泛出灰黑色的桂花雪。午夜時分,我蜷縮在床上,用手電近距離照著這些字,這些“雪”,眼角兒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溼潤了。淚眼朦朧中,我在暗暗發誓,明年此時,我一定要趕去看“雪”、玩“雪”和澡“雪”一把精神。

然而,明年復明年,明年何其多,每一個“明年“無一例外地延續著旋轉著我失約的鏈條。我不想歸咎與客觀原因,雖然客觀上的確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回首,那些年,每至深秋時分,想見是桂花雪紛飛依舊。然而,不再飄飛我的視野。我成了一個可恥的備受愛神譴責的逃兵,我簡直不配我曾經的雪友把我押上到道德情感的精神法庭。數度自責之後,我非但不再自責,甚至無形中選擇了遺忘。

下鄉幾年我和她還偶有書信來往,及至求學和職場打拼的數十年,世事紛紜,俯仰浮沉,音信全無。那潔白的桂花雪、嫣紅的頭巾以及不無幾分稚氣卻絕對純潔無暇堪稱聖潔的相約,早已淡出我的記憶。而今我無須吟誦“可惜流年,憂愁風雨”,即本能地意識到了,白駒過隙般的流年,無礙於桂花雪瀟瀟灑灑,飄飛不輟。可那紅頭巾、羊角辮呢?此刻佇立桂花樹下,我終於記起壯年時曾有過的懺悔。我曾在心裡痛罵自己不是人,辜負了那雪、那巾、那辮、那人,暗暗地祝願: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你一定會過得比我好……

有一縷月光投射到我的眼眸。略帶眩暈和酥癢的感覺讓我中斷了遐思,踏著斑斑駁駁細細碎碎的月光在樹叢中徜徉。在一棵最大的桂花樹前,我又站住了。這棵樹堪稱一棵奇樹,在樹身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分成了兩撇粗大的枝椏,各自向高空分分合合,到樹冠處又連綴成碩大而茂密的一大團。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連理樹?這樹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蒼老,樹皮固然是粗糙皸裂著的,可仍然透著一股蒼勁,枝葉沒有少壯派繁茂,可那上頭密密麻麻點綴著的桂花一樣地暗香如故,一樣地經不起款款柔風的引誘,零零散散往下飄落。

一時間,我已不辮這是實景還是心造的幻景了?難不成是人閒桂花落,夜靜思故人所致麼?

我不得讓我的思緒停擺了。目力所及處,如水的月光把細細的桂花染上一層夢幻般迷離的乳白,它們緩緩飄落的樣子要多輕盈有多輕盈,可惜這芬芳舞蹈沒有遇上一雙詩人的眼睛,不然,該描繪出多麼旖旎多麼浪漫的桂花雪呀。

「原創美文」飄灑流年的桂花雪

觀賞著、回溯著、遐想著,也不知領著月光徘徊、轉悠了多久。月亮早耐不住寂寞,爬上高高的樹梢,把王維詩“明月來相照”的意境直接貼給這場“雪”。與此同時,也照見了且行且跳躍著向我靠近的那兩個細長身影,一男孩,一女孩,原來他們在踢毽子。踢著踢著,有一次毽子劍走偏鋒跳到了我的眼前,我順勢接住,嗨嗨,這毽子底座黏糊糊的,敢情是刷了粘結度很高的膠水之類,膠上沾滿了一層白白的細細的東西。呃,這不就是桂花雪嗎?原來,原來,他是這麼玩浪漫玩桂花雪的!這新新人類,真有他們的。

我把毽子扔給他們,由此抬頭一看,不由我猛地一驚。

“爺爺!”男孩叫一聲,迎上前撲到我的懷裡。咦,這不正是我十五歲的孫兒嗎?

女孩也跟著叫了一聲爺爺。可我瞅著她的眼神愣愣的,呆呆的。奇了怪了,怎麼一瞬間回到了幾十年前?羊角辮、紅頭巾,這不活脫脫就是我當年的桂花雪友嗎?雖然沒扎羊角辮,沒戴紅頭巾,可那眉眼,那口鼻,那瓜子般臉型,甚至連一對顧盼生輝的美目,那長長的睫毛左右弧度不一疏密也不一的特殊記號,都與當年的她毫無二致呀。

趁我愣怔的功夫,我孫兒拉著他的玩伴撂下我,蹦蹦跳跳朝林子另一頭而去了。望著遠去的背影,我這才醒悟時光不可倒流,一個人不會兩次遇到同一段少年。天下相貌相同的人何止萬千?我其實是頗有些違心地對自己默默地說。

可不管如何,我該走了,該走出這片林子,走出這場飄飛童心、飄灑流年的桂花雪了。

林子出口在孩子們那一頭。我信步走著,走著, 耳邊隱約響起呼哧呼哧的聲音。尋聲一看,離出口不遠處第二棵桂花樹下,我那孫兒和剛剛那女孩依偎著坐在地上,全不顧桂花雪拂了一身還滿,正在竭誠、專注而帶有幾分笨拙地彼此尋找嘴唇乾親密活兒呢。這可真叫我做爺爺的亮瞎眼了。

我不是老封建,可也不能放縱這明顯是太早熟了的戀情氾濫。我不得不一聲斷喝,驚散了這對小小鴛鴦。我沒有當然也顧不上訓斥孫兒——這個,回家後再好好開導教育——而是另找話題,問詢女孩的家人特別是奶奶或姥姥的情況。

這不問不打緊,一問還真問出奇遇來了,至少有八成的可信度。也就是說,在80%的概率範圍內,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我那“雪友”的親孫女。我不假思索地迸出一句話:走,帶我去你家。

可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去嗎?當真去嗎?如果不是呢?或者就算是,見到了“雪友”又能說些什麼呢?說逝去的流年?說桂花樹下童心爛漫情意朦朧的事兒?說今晚的奇遇——咱倆的孫輩在此重複乃至超越咱倆當年的浪漫?甚或,相顧無言,什麼也說不出?

看我呆呆的立在原地,久久不挪腳的愣怔樣兒,孫兒禁不住猛拉了我一把。好大的力氣!都把我拖曳得撞上一棵樹幹了,樹枝即刻搖曳不止,紛紛揚揚又落了幾個人一頭一身的桂花雪。不知為什麼,這一頭的“雪花”落下來,落出我一個堅定的信念來了:時代前進了,我的孫兒和這個少女,絕不會重複我和她奶奶那個無言的結局。此時,我去看看又何妨?

然而,當我剛剛邁出第一步,女孩用貌似平靜的清脆嗓音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我的心結:不用去了,我奶奶不在了,去投奔吳剛的那棵桂花樹了。

還有我那沒心沒肺的孫兒,看也沒看我變成了冰雪的臉色,緊跟著補了句話,加了道霜: 不知道月亮裡飄不飄桂花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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