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電影劇照/圖)
“知道”(nz_zhidao)跟你談談,是枝裕和、李安、伯格曼,他們眼中的原生家庭。
近日,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新作《小偷家族》在國內上映。
此前,在第71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上,他憑藉新作《小偷家族》贏得最佳影片金棕櫚獎。與《比海更深》《如父如子》《無人知曉》相同,是枝裕和拍攝的電影的永恆主題是家庭。沒有人會否認家庭對個人的影響,尤其是在“原生家庭”成為輿論焦點的當下,家庭開始從社會和道德領域轉入個人生活,更多的人在探索家庭對自己的切實影響。
電影從來都是生活的另一種寫照,家庭是電影中的常見主題,但拍好家庭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它是極其私密的事情,你甚至可以從中窺探到導演的私人感情,而在當下,我們對於家庭的討論看似熱烈,實際卻匱乏,一邊是傳統的父慈子孝和家和萬事興般的雞湯,另一邊則是“父母皆禍害”式的憤恨。但真實的情感原比這要複雜的多,藉著這些導演的作品,也許能讓人們更好的理解家庭。
是枝裕和:瑣碎中的深情
從《小偷家族》斬獲金棕櫚獎可以看出,是枝裕和無疑是最會拍家庭片的導演之一。被稱為小津安二郎接班人的是枝裕和繼承了日式家庭哲學和美學,在他的電影中你可以看到典型的東方家庭模式。父母和子女之間並不善於直接表達情感,他們會用一種含蓄和內斂的方式去對待彼此。在《比海更深》中的男主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很槽糕,他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且認為父親至死都沒看過他的小說。在父親去世後,他才鄰居的口中得知,在他出版了人生的第一本小說後,父親非常開心地拿著書到處宣揚。
如是枝裕和所言:“我不喜歡主人公克服弱點、守護家人並拯救世界這樣的情節,更想描述沒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點骯髒的世界忽然變得美好的瞬間。”的確,他的電影中所展現的都是最瑣碎的生活細節,在《步履不停》中,他用兩個小時來表現一個家庭兩天的生活場景。與內地的家庭倫理劇不同的是,是枝裕和是極其剋制的,有人說他的電影很治癒卻又不雞湯,這是因為他將深情小心翼翼的包裹在生活之中,你需要去耐心體會才看得到。
這又何嘗不是真實的家庭生活,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只是吃飯、睡覺、上學、上班,這些看上去最不起眼的生活場景構成了家庭關係,人們從中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它或許不起眼,你可能不以為然,卻在某一天,你會想起和母親吃飯的某個晚上,或是父親走過的路。不過從這個角度上看,是枝裕和對於家庭的理解還是相對偏傳統的,在東方社會,家庭和個人一直都是密不可分的,不僅所謂的“孝道”,更多的還是情感上的聯繫。這實際是出於人對於安全感和存在感的眷戀,即便是在今日家庭還是被很多人看作是避風港,而人們之所以在控訴原生家庭,還是因為他們渴望在家庭中得到愛。
《喜宴》(電影劇照/圖)
李安:溫和下的反叛
李安同樣被認為是擅長於拍攝家庭的導演,尤其是他早年的《家庭三部曲》集中探討了兩代人之間的關係。在很多人的眼中,溫文爾雅的李安是東方文化的典型代表,然而在這方面李安卻要比是枝裕和要反叛的多。
這也與李安的個人經歷有關,在傳統老派的父親的觀念中拍電影是並不體面的一份職業,正如李安自己所言:“我一生的內心勾結都是和父親完成的”。在李安的電影中你能看到很強的反父權的色彩,在《喜宴》中,父親在離開美國安檢時舉起了雙手象徵著父輩的投降,保守的父親最終接受接受了兒子是同性戀。同時,李安直白地指出了中國式婚姻的對於人性的壓抑,在《喜宴》那場隆重的婚禮戲中,李安親自客串說出了那句:“你正見識到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雖然家庭三部曲是上世紀90年代的作品,但放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中來看卻十分契合。當下的年輕人和父母之間的矛盾除了所謂的“代溝”之外,更多的還是來源於觀念上的差別,這種觀念上的碰撞是“中西文化差異”的一種延伸。年輕人強調的是自我和個體,看重個人的生活體驗;而長期生活在集體下的父輩們則依舊固守著傳統的生活模式,比如人都是要結婚的、公務員才是最好的職業等,從而引發了催婚、逼婚等一系列衝突,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審視父母對於自己的控制慾,兩代人在控制與反控制之間掙扎。
雖然現在人們開始意識到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影響,但要真正跨出這一步很難。我們常常會看到,子女在青年時是反叛父母的,而到了中年他們變成和父母一樣的人,從而實現了所謂的“和解”。如此看來,李安是走在前面的,他沒有在電影中製造溫情脈脈,即便是和解也是建立在子女和父母同時作為獨立個體的基礎上。當然電影中有理想化色彩,最終你會發現選擇低頭的都是父親,他們從古板的一家之主變成了尊重和平等交流的模式,轉變的前提是兒女的堅持自我。這是有現實意義的,很多人看到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傷害,卻發現很難擺脫,質疑父母只是第一步,人們要做的還是學會如何在繁重的家庭重壓下堅持自我。
《秋日奏鳴曲》(電影劇照/圖)
伯格曼:對於家庭的終極拷問
原生家庭在中國還是很新的概念,在國外幾乎每個心理學家都在大談原生家庭,但很多都是浮於表面的漣漪,被概念所侷限,沒有深入向下挖掘。
如果說有誰對於原生家庭有著最為深刻的理解,那一定是伯格曼,他的電影都在探討原生家庭,尤其是父母對於子女的影響。在《野草莓》中,德高望重的老醫生之所以會愛無能,是源於父母童年時的冷漠;在《秋日奏鳴曲》裡母女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則是源於童年時期母親對於女兒的嚴苛和無愛。這實際也是伯格曼本人的真實寫照,他的父親保守而嚴厲,會為一些小事大發雷霆,總是用嚴厲的手段教育他,十九歲時,他因夜不歸宿與父親爭吵衝突,把父親推倒在地,從此離家出走長達幾年時間。後來,父親因為腫瘤要動手術,母親打來電話希望伯格曼能去看望他,被伯格曼拒絕了,因為“和他之間無話可說。對他,我不感興趣。”
這是很多人的真實感受,他們會對原生家庭萬念俱灰,決然地逃離原生家庭。而伯格曼卻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思考,他反思的不止是他的父母,而是家庭、婚姻甚至是上帝這一整套的傳統體系。無論是東西方,家庭所承載的是沉重的道德束縛,作為一整套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威要求著人們的行為,你不能質疑只能遵循,家庭是其中最小的權力體系。這也是為何家庭會給人帶來傷痛的原因,在傳統的理念中,讓家庭運行下去的因素是穩定而非愛。
而伯格曼的反抗和掙扎實際是來源於他對於愛的追尋,儘管在他的電影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是疏離而又冷漠的,但正是出於對這種模式化關係的厭惡,才讓他有勇氣直面關係中的痛苦和煎熬。正如他在晚年所說:“愛是所有瘟疫中最為黑暗的。 假如一個人可以為愛而死,那麼它還會有些樂趣,可是人們幾乎都可以在愛的創傷中痊癒。如果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一切都是不完美的,愛是完全不完美中最為完美的。”
也許這也是人們對於家庭的疑問,之所以人們越來越懼怕於婚姻和家庭,恰恰反映出家庭的定義的窄化。在傳統的定義中,家庭的組成形式是一對夫婦和子女,但在現代家庭的定義無疑可以變得多元化,幾個朋友可以組成一個家庭,一個人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家庭。而現在幾乎所有原生家庭的不幸,皆源於那些徒有家庭框架,但這其中卻缺乏愛。
就像阿蘭巴迪歐所言:“愛,是“最小的共產主義單位”,它讓“從兩個人過渡到人民”成為可能。”當愛不存在的時候,家庭不過就只是一座人們建造出來用以自欺欺人的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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