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搬到這個城鎮的時候,才剛過完十歲生日。
“跟媽媽出去一下。”
聽到樓下傳來這樣的話,雪停下整理房間的動作,默默地跟著母親前去拜訪新的鄰居。
新家的鄰居姓‘高裡’。女主人收下媽媽送去的小禮物,笑著請她們進來喝茶。
“今天是工作日,丈夫還沒下班。婆母帶著小兒子出門玩了。”
女主人這樣解釋道,同時招呼坐在庭院裡依靠著小樹的大兒子過來。“這是我的大兒子要,今年八歲。”
“您好。”男孩乖順地說道。他黑色的頭髮細而柔軟,臉色有些蒼白。
“這是我的女兒雪,今年十歲。”
“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男孩朝雪說道。
“嘛,年齡也差不多,小雪就跟要君一起玩吧。”高裡夫人這麼說。
已經擺脫童年升上兩位數的她和八歲小鬼的年齡哪裡差不多了?
雪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母親的目光裡小聲答應了,跟著那個叫做‘要’的男孩子走到庭院。
要“玩”什麼?
庭院被建築物圍繞著,還建了一個倉庫,她覺得這樣的地方有種讓人不快的逼仄感。叫做高裡要的男孩手上沒有什麼能‘玩’的東西。
雪扭頭透過玻璃門看去,客廳裡兩位媽媽似乎聊得很投機,嘆了口氣,她知道短時間內是不能回家了。
回過頭,她發現面前的男孩也對跟比自己大幾歲的女孩子怎麼相處感到煩惱。
既然如此,那就找個話題跟小鬼聊天吧。
“吶,你的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她說出了從剛開始就有點在意的事情。
男孩有些窘迫地說道,“也不算,我有點暈血,昨天、看到血了。”
“真麻煩呢。”她應道。
“對不起。”男孩低下頭。
“不、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啊!”她苦惱地抓了抓頭髮,“所以啊只能在家裡養病嗎?是說剛剛阿姨說了,奶奶帶著弟弟出門玩了吧。”
“嗯。”要像剛才一樣低頭撥弄著盆栽的葉子。“我要加油才行,下次一定能克服的。”
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後,雪才知道高裡奶奶對大孫子各種看不順眼,沒帶他出去玩並不是因為要生病,而是單純地偏愛小孫子罷了。
話題沉默了一陣,雪開始低頭觀賞庭院裡種植的草本花朵,突然聽見男孩輕聲問道:“我很奇怪嗎?”
“誒?”
“啊,對不起。”叫做要的男孩再次習慣性地道歉,“我平時很少跟同齡的人說話,所以講的話很奇怪也說不定,對不起。”
“不會。”
不過仔細感受一下,他的確有什麼有益於普通男孩的感覺,就好像……他站在人堆裡,雪有自信第一時間將他找出來。
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這是十歲女孩從未見過的奇異感受,她無法用語言表達:“為什麼交不到朋友呢?”
“我不知道。對了,我不喜歡被人碰額頭,說不定是這樣?這樣很奇怪吧?”
“應該不是吧。”她認真地想了想,“交朋友不需要碰額頭啊。”
“是嗎?”
“嗯,不喜歡被碰什麼的方的話,我也有啊。”
“哪裡?”
“屁股。”
男孩似懂非懂地瞪大了眼睛,“交朋友也不用互相摸屁股的吧?”
“一般都不能摸的吧!”
所以媽媽的新男友對她這麼做時,雪用學校教的方法飛起一腳踢了那人胯-下。
雖然那件事最後以媽媽要求她道歉,被罰不許吃晚餐作為結束,但雪並不覺得自己錯了。“討厭的話就是沒有辦法的。正面地說出來就好。”
“我知道了。”
要認真地點頭,這樣的神態讓雪感到莫名的可愛。她忍不住伸出手,卻在快觸到他額頭的時候停住。“啊對不起,要君討厭這樣吧。”
“要、要摸嗎?頭頂倒是可以啦。”男孩白皙的臉紅了紅,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後腦上。
“yoshi~yoshi~”她笑著摸了摸,“仔細看要君還是很可愛的嘛,朋友什麼的一定很快就能交到的。”
當天中午,雪與母親被邀請在高裡家吃飯。
“婆母打電話回來,說離得太遠吃了才回家,只有我跟要可吃不完那些菜,對不對?”
雖然努力用遺憾的口氣來說,但雪覺得高裡夫人似乎對婆母不在家這件事感到鬆了一口氣。
“要君,不吃肉嗎?”
桌上放著四份樸素的家常菜餚,雪卻發現她新交的朋友碟子裡大部分都是蔬菜,只有少少的肉類。
“沒錯,”說話的是高裡夫人。“這孩子不喜歡吃肉,真是非常煩惱呢。”
“是嗎?孩子挑食的確是件煩惱的事情呢。”母親接過話題,兩位年齡相差不遠的女人再次用摻雜了大量敬語的方式禮貌交談。
雪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孩在母親說‘煩惱’的時候受傷地縮了縮肩膀,筷子幾次猶豫,終於夾起一片肉,放進嘴裡艱難地咀嚼。
他痛苦的表情,就好像在吃什麼糞便一樣噁心的東西呢。
好可憐,肉在他看來就跟青椒之於雪一樣的難吃吧。
這麼想著的她張口說道:“我最近看了《西遊記》。”
沒想到她突然說起這個沒頭沒尾的話題,餐桌一下安靜了下來。
“裡面的唐三藏,傳說上輩子是佛祖的弟子。因此他從小就不能吃肉,一沾肉腥就會噁心得吐出來。”這麼說著,雪歪了歪頭,“說不定要君上輩子也是佛祖的弟子呢?”
“你在說什麼不找邊際的話!”雪的母親訓斥道,“真是太失禮了,非常抱歉。”
“哪裡……”高裡夫人沒能反應過來,只好說:“孩子的想象力總是很豐富的。”
“所以啊。”完全不理會現場尷尬的氣氛,雪伸出筷子將要碟子裡不多的肉一同夾起塞進自己嘴裡,腮幫鼓囊囊地繼續說:“因為是‘金蟬子’,還是不要勉強吃肉的好哦!肉什麼的,就由妖魔一樣的我吃掉吧。”
“雪!”
一頓飯就在母親的訓誡和對高裡夫人的道歉中過去了。
臨走時,被母親揪著耳朵的雪偷偷對要眨了眨眼睛:“身體需要什麼就會轉化為食慾,所以人類才會覺得木頭和石頭不好吃。不要太勉強自己哦。”
在那之後,她常常到隔壁找要玩,也見到了他的弟弟卓:那是個被寵愛得非常調皮的普通小男孩,吵鬧又煩人,卻意外地得到祖母的喜愛,事實上,那位老人對她的兩個孫子是完全不同的態度。
“比起卓,我還是比較喜歡要君呢。”
這麼說的時候,雪正坐在要的房間裡翻看他的動物圖冊。
高裡家活潑的弟弟總讓她想起父親的私生子,也是像那樣的調皮吵鬧,讓她覺得煩人得不行。
“我反而覺得像阿卓那樣會比較好。”要看向窗外的院子裡:弟弟正在試騎奶奶給他新買的小車。“要是我能像他一樣,奶奶就能多喜歡我一點吧。”
“但是我很喜歡要君噢。”雪強調,“你是我來到這裡交的第一個朋友。”
要無措地眨了眨眼睛,笑了:“我好高興,你也是我第一個朋友。”
好可愛!
但是,這樣靦腆又可愛的男孩子,高裡夫人為什麼說他在學校交不到朋友呢?
雪揉著男孩柔嫩的臉頰,這樣疑惑著。
當她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已經是轉學到社區小學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那天輪到她值日,提著抹布經過男廁所時,突然聽見裡面有雜亂的說話聲,夾著肉體倒在地上的悶響。
什麼啊,校園暴力嗎?這裡只是小學吧?
這樣想著的雪,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takasato……”
是高裡?
她皺眉,抓起放在工具間的拖把,悄悄走得更近一些。
男廁所裡傳出的聲音更清楚了。
“喂喂,為什麼不反抗?”
“沒錯,無論怎麼揍高裡他都一聲不吭的。”
“膽小鬼!”
“哦啦還哭了!像女孩子一樣耶!”
“騙人的吧——啊真的哭了!”
“我說高裡你真的是男孩子嗎?”
“說不定其實是女孩子啊!”
“對了!說不定他沒長唧唧!”
“那脫掉他的褲子看看吧!”
“喲西!”
緊接著裡面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麼?”
雪大聲喝道,猛地衝進廁所裡。
被欺負的男孩縮在角落,兩個男孩則圍在他身邊,試圖將他架起,還有一個則試圖將被要緊緊拽著的褲子拉下來。
“什麼啊,女孩子進男廁想幹嘛——嗚哇!”
三個男孩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雪揮舞的拖把掀翻在地。
“欺負同學的垃圾!”她將拖把頭在馬桶的水裡浸了浸,使勁糊在試圖爬起身的男孩們的臉上,再次將他們壓回地上。
“好惡心!哇!”
摔倒的疼痛和被骯髒拖布糊臉的屈辱讓他們哇地哭了出來,雪丟下拖把說:“敢告狀就把你們打到死!”
不管男孩們信不信,她拉起要的手將他帶離了這裡。
保健室的老師不在,她自行翻出創可貼貼在他手臂和膝蓋的擦傷上。“與其說是交不到朋友,不如說是被欺負了呢。”
“我不知道。”
“那為什麼不反擊呢?揍他們啊!你是男孩子吧。”
要皺起了眉,略微想了一下,告訴她: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討厭我,雖然討厭被欺負,但也不想要反擊。這樣不配當男孩子嗎?”
“沒有反抗打架的意識嗎?”
不喜歡打架,甚至不特別擅長爭辯,這樣的他的確跟同齡那些活潑的男孩不太一樣。一般人們會將這樣的男孩形容為膽小,但雪卻莫名地覺得,他並不害怕那些欺負自己的人,只是……完全沒想過用同樣的暴力來反抗。
“但是啊,咳咳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但是男孩子的友誼不都是打打鬧鬧出來的嗎?”被孩子頭頭欺負的孩子,也會被從眾心理強的其他孩子排斥,按照雪自己的社交經驗,說不定要在學校沒有太多要好的朋友就在這裡。
“是嗎?”
面對要恍然大悟的注視,她突然感到有點心虛:“大、大概是吧。”
“但我還是不喜歡打架啊。”
“那就由我來保護要君吧!”在她意識到以前,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了。
“誒?”
“以後有人欺負你,就來找我哦!事後告訴我也可以,幫你打回來!就這麼決定了!”
抓起要的手強制與他拉鉤,就這樣,雪就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與麒麟定下了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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