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看過的畫（三首）
宋明煒
1. Botticelli
其實與我們面對面的時間
只有幾分鐘，我們默不做聲
間或露出欣賞的微笑，短暫而矜持
我們曾經不知多少次
在印刷品中見過她了
我們在展廳裡四處張望
那幅巨大的聖奧古斯丁更吸引人
是因為它表達內心的戲劇性嗎？
一些小小的畫面更讓我們著迷
細小的龍和怪物和遠遠的風景
我們還是走回來
再一次停留不知幾分鐘
看下去，一直看下去
我們知道她是女神。她的表情卻
告訴我們她曾經是一位女人
曾經像我們一樣呼吸
生活，戀愛，沈思
她看著我們，越過五百年的時光
目光是新的，如同我們的目光
我們笑得不再矜持，我們寧願相信
從此她是我們的信使
2. Da Vinci
走了那麼遠的路，為了看這一幅畫
我想對你說，這世上沒有更美的畫了
從幼小的時候，我以為她定義了美
多少次臨摹過，多少次以為
她在若有所思中看到了自己的肖像
看到了永恆，她愛所有後來的人們
她或許是一個普通的義大利姑娘
甚至不用扮演聖母或維納斯
她也並不安詳，目光透露出的
比哀傷更複雜，比愛情更難言
然而，她有自尊和看的自由
拍了無數的照片，我終於意識到
沒有任何一個複製可以與原作相比
我們徒勞地試圖記住每一個細節
整個下午都在這幅畫前徘徊
許多日光之後，我不需要看到她
她的眼睛裡透露的靈魂與情感
是那樣的熟悉，你和我都瞭解
我們不需要再記憶和追問
3. Vermeer
豈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她
她讓海牙成為朝拜者的聖地
比起國際法庭和所有政府大廈
她才是這城市永久的珍寶
兩個日本人和我們在這幅畫前
停留的時間一樣長久
他們不斷用奇怪的儀器對著畫面的某處
或許是為了看清楚細膩的筆觸
我們有禮貌地輪流來到畫前
我們看到的，一定沒有日本人清晰
我們大致看到明亮的目光，鮮艷的雙唇
珍珠耳環讓她一時不知所措
她看著自己的主人，畫家維爾米
畫家維爾米站在她目光的盡頭
接受她所有的困惑，疑問
他把這難以名狀的瞬間
用色彩，空氣，光線
固定下來。所有的美好願景
生活的秘密，無言的懂得
都在這裡了，我們分享這個瞬間
意識到它是我們的瞬間
2018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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