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整容熱:好吃又危險的快捷午餐

90后整容热:好吃又危险的快捷午餐

本刊記者王霜霜/文

2017年4月25日,崔曉倩躺在國內某整形美容醫院,正在做一項叫做腰腹環吸的(抽脂)手術。手術要全麻,醫生把一根針扎進身體後,她很快就昏過去了。醒來後,她發現自己身上插著導管,裹著厚厚的紗布。

僅僅五個月後,她又飛去韓國打了全身溶脂針。這次,她打算真的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了。在此之前,她已經做了隆鼻、隆胸、輪廓“三件套”、豐唇等大大小小10多項整形項目,單豐唇一項就做了五次。依據每個項目的市場價格,曾有美容平臺為她的身體進行估值,總價值約30.6萬。1994年出生的崔曉倩,用她自己的話說,除了家族遺傳的那雙大眼睛外,全身上下能動的地方都動過了。

“每100位中國醫美消費者中,有64位90後,19位00後。”這是互聯網醫美平臺新氧在《2018年醫美行業白皮書》裡發佈的一組數據。

90後已經成為中國整容整形的主力,越來越多的人推崇“不喜歡父母給的長相,就可以換”的理念,甚至為了“早做早美”,不惜欠上“臉貸”。

然而,整容是場賭博,每個進場下注的玩家都覺得“我一定可以更好看一點”,但孤注一擲並非總能帶來華麗蛻變,很多時候,它會讓人陷入整了修、修了整的無底洞裡。

“感覺自己重獲新生了”

90后整容热:好吃又危险的快捷午餐

崔曉倩第一次整形是在19歲。高中時,她喜歡一個男生,但對方卻嫌她的鼻子矮、長得土,她不服氣,決定要重新選擇一次自己的外貌。

2012年的聖誕節,大學一年級的她揹著米和泡麵,帶了2萬多塊人民幣,從內蒙古坐火車到長春,再從長春轉機到韓國。她至今記得很清楚,其中1萬多是她做了一年兼職攢的,“100的、50的、20的、10塊的……”她把一沓一沓的錢碼得整整齊齊,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裹著,一路揣到韓國。那是她第一次出國。

在她的印象中,當時去韓國整形的人還不多,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撥。不像現在,一到春節,像春運一樣,大批的中國人往韓國趕。據新氧發佈的數據顯示,中國每年大概有15萬人赴韓整容。

“我要變漂亮,我的額頭太窄了,鼻子太低了,下巴太短了,你給我弄一弄。”去之前,崔曉倩在網上聯繫到了一箇中國留學生當翻譯,到了韓國,就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對方。翻譯把她的話轉述給了醫生,韓國醫生聽到後,笑了笑,說“好”,就把她帶進了手術室,給她做了隆鼻、墊下巴和額頭填充。

現在看來,崔曉倩認為自己當時的訴求實在是太“簡單粗暴”了,“挺後怕的,萬一沒跟他說清楚,給我做壞了怎麼辦?但當時沒想過這些(後果)”。

崔曉倩獨自一人在韓國的醫院,一直待到春節。她臉上纏著紗布,只能吃流食,每天用自己從中國背來的大米熬點粥。做完手術後,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了。但這些並不足以讓她感到困擾,反而“有些開心”,因為終於要“變美了”。

只有一次,她感到有些心酸。大年三十那天,她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一聽到對面的聲音,就受不了了,“感覺對不起我媽,訛了她一筆錢,跑到國外,讓她這麼擔心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也挺想家的,畢竟第一次出門出這麼遠,出來這麼長時間”。

崔曉倩的“美麗行動”是對所有人保密的,除了她的獨家贊助商。她的錢不夠,軟磨硬泡地從媽媽那裡拿到了1萬塊錢。

但她並沒有哭得很激動,只是輕微地掉了兩滴眼淚。因為醫生交代,手術剛結束,不能做太複雜的表情,這樣對恢復不利。

手術後的幾天,她照了照鏡子。臉上貼的都是膠帶,鼻子上面夾著夾板,五官還看不真切,但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形狀,“感覺做得不錯”,她很激動,“感覺自己重獲新生了”。

“整容貸”

一頓晚餐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一個整形項目,如果中午過來的話,不耽誤下午下班。

時針剛指到下午6點,李瀟就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往醫院趕。去年9月,她就預約了潮汕某醫院的雙眼皮埋線手術,直到兩個月後,才收到這家醫院的手術通知,還是在一個工作日。

醫生拿支筆在她的眼皮上描了描,問她想要什麼樣的形狀,她說“自然一些”,接著只記得麻醉針要比平時感冒打針的痛感再深刻一些,很快,手術就結束了。兩隻眼的手術時間加在一起不到半個小時,比候診的時間都短。

一頓晚餐的時間,李瀟的眼睛就從“內雙”變成了“外雙”。回家,她照照鏡子,發現除了眼皮多了兩個點,略微有些腫,並沒有留下太大的疤痕。第二天上班,她不說根本沒有人發現她做了“雙眼皮”。

據中國整形美容協會2017年統計數字,中國醫美行業的市場規模目前已躍居世界第二位,2019年我國每年整形人數將超過2000萬人次。中國整形產業在最近幾年出現爆發式增長,解放軍306醫院整容外科醫生陳阿鑫認為,“微整在背後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打一個針,鼻子高了,打一個針,下巴變長了”,陳阿鑫說,相較於“手術”二字引起的恐懼,打針、埋線等“微整”概念更易讓人接受。

“十分鐘就讓你的肌膚年輕十歲”,“十分鐘就能變v型臉”,打開醫美網站,這樣的廣告語隨處可見。

為了刺激消費,除了節約時間成本,整容機構在經濟上也主動為90後降低壓力。李瀟做雙眼皮的費用是用螞蟻借唄分期的,6800塊錢,分成12期,加上利息,一個月只要還700多元。“和買一部手機一樣,分擔到每個月,減輕一下自己的壓力。”針對收入不高、具有超前消費習慣的90後,很多醫美機構都提供了分期服務。

價值1268元的除皺針分9期,每期只要140多元,9800元的脂肪填充分12期,每期只要810多元……毛哥把自己分期的項目截圖一張張發給本刊記者看。

毛哥從大二時開始整容,第一次做的是眼睛,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雙眼皮、隆鼻、全臉自體脂肪填充、抽脂、植髮、墊下巴、瘦臉針、玻尿酸水光針……”她一連串說出了自己做過的項目,這些項目加起來價格高達十多萬元。

但剛工作一年多的她,工資並不足以負擔這筆費用,於是她選擇了分期。她大學學的是學前教育專業,畢業後成為一家網絡醫美平臺的員工。“一個月供一百多,相當於不要錢嘛”,她拿出了在工作中練就的說服技巧,對本刊說道。

定期維護的自信

“整容讓我心情好,更自信,對吧?人就跟鳥似的,羽毛好看了,它整個精氣神都不一樣了,對吧?”崔曉倩說道。只是她的自信需要定期維護。

鼻子高了之後,崔曉倩的確覺得自己有氣質了很多,不像之前“扁鼻”,顯得人“憨厚”。但她的自信比一年打一次的玻尿酸保持期還短,不久,她又開始痛苦了。這次是因為她的胸部。

整了臉後,她開始關注到自己身材上的缺陷。胸前“空空如也”,“一戳,胸罩就塌下去”,“為什麼我沒有那麼完美的一個身材?”

隆胸的價格不菲,讓當時的她無法承受。但一顆彩蛋砸在了她的頭上。中國整形市場的火熱,催生了一條包含電商平臺、新媒體推廣、美容所、整形機構、信貸公司、祛疤藥物的產業鏈。很多醫美機構為了推廣需要,經常會聯合一些電商平臺,做一些福利活動。

上海某家整形機構想要通過醫美平臺選取一名“假體隆胸”模特,崔曉倩被選中了,得到了價值39999元的一次免費隆胸的機會。她不想看起來太誇張,和醫生商量後,把自己的罩杯從“A”提到了“D”。

胸挺了,但她並未就此罷手,而是再次鼓搗起臉蛋。大四時,崔曉倩又給自己做了一個輪廓“三件套”,整了整自己的顴骨、下頜角和下巴。中間還做了玻尿酸填充嘴唇等大大小小的各種項目。

“攢夠了錢,做個嘴唇,攢夠了錢,做個皮膚……”整個大學期間,整容佔據了她一半以上的生活。她還兼職開了間淘寶店,用賣化妝品和麵膜賺來的錢“養”整容。

直到“沒什麼可做的了”,崔曉倩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雕琢”細節上面。做過假體隆胸後,她又做了複合隆胸,這樣可以讓胸部的手感更柔軟一些;腰腹環吸之後,又打全身溶脂針,這樣會使減肥的效果更好一些,儘管她覺得自己並不胖。

“不是對自己不滿意,我是覺得我可以更漂亮一些。人不都是這樣,今天穿著這一雙高跟鞋覺得好看,下次再換一雙高跟鞋更好看。像口紅一樣對吧?你都已經有了一支口紅了,有的用了,還會忙著買。整容對我來說,就像你們買兩身衣服、換支口紅一樣。”大學畢業後,為了方便去韓國整容容,崔曉倩成為了一名韓國代購。

范冰冰的錐子臉不紅了

“整形的效果就像一個拋物線,人人都想追求最上面的峰值,但它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一點,就有可能偏到左、右兩邊,但這個峰值只要在那兒,對大家來說始終都是個誘惑。”醫美博主“粉熊”說,整容中,常出現的一個心態是“上癮”。她經常收到一些粉絲投稿,有些姑娘已經挺漂亮了,還是想“動一動”。

上癮有主動和被動之分。“主動是做得好的,就想這也好,那也好。被動是做不滿意的,就開始反反覆覆地修復。”“粉熊”分析說,“明明挺好的一個小姑娘,看到社交媒體上哪個網紅的臉,或是最近一個火爆的女演員,就想要做成對方那樣,其實本身挺和諧的。”

尖下巴、芭比眼、熱巴(迪麗熱巴)鼻,美人額、ab(Angelababy)臉,天鵝肩……每過一段時間,互聯網就會冒出一個新的整容概念。特別是前兩年直播興起,一些主播為了上鏡效果或者吸引眼球,刻意把自己整成下巴很尖、鼻子很翹的“網紅臉”。這讓一些90後看到後跟風模仿。

但整容並非“易容”術,可以讓你隨意換臉,它是很講究基礎的。在中國的整容界有“北有八大處,南有九院”之說。尹琳是八大處的整形外科醫生,她以迪麗熱巴的眼睛舉例說,“首先你的五官要立體,鼻子要高,皮膚要薄,不是那種腫泡眼,眼睛要長要大。一個小紐扣的眼睛,是做不成她那樣的”。“我們手術只能說把窗簾給你掀起來,讓你原本的小窗戶露出來。不可能把這個窗戶給你鑿了,變成一個落地窗。”

現實不是電影《醜女大翻身》。“你只能根據你的基礎去整容。有的人覺得我既然整了,就要整得特別漂亮,整不到大美人,我為什麼要花這個錢?50分的顏值,你可以要求變到80分,假如你非要變成100分,變不到的話,你就拒絕80分,這種心態肯定要捨棄掉的。”“粉熊”說道。她引用了上海九院一位教授的話,“你想把芝麻變成赤豆可以,赤豆變成黃豆也可以,黃豆變成蠶豆也可以。那你想把芝麻變成蠶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尹琳覺得現在的90後、00後一代,普遍是用社交媒介認識世界和自我的。“很大一部分孩子過來整容的原因是覺得自己自拍不好看,你說他照鏡子沒照出來,拍照覺得自己不好看了就要整。”

但“粉熊”覺得在現實中看網紅臉是非常怪異的,“照片臉和現實臉真的是不一樣的。你覺得他們修了網紅鼻,真的不後悔嗎?其實後悔的有很多,大家都沉浸在這種表面的狂歡中,只有等這股潮掀過,他們才可能出來敘述自己真實的感受。”

人不像機器,壞了可以再修復。“就鼻子來說,修復鼻子的人,很難一次到位,部分結果還是要再修。另外臉型手術,基本也只能做一次,不太可能去修復,所以試錯成本很高。”“粉熊”警告說。

整容還是存在很多風險的,即便看起來很安全的微整,比如玻尿酸、水光針,如果注射手法、劑量不正確,均可能導致人失明或者偏癱。

整容更多的是滿足心理需求。如何勸一個上癮的人放手,醫生也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一般在整形前,正規機構的整形醫生都要對整形者做一套心理評估。

“為什麼來整容?想達到什麼樣的狀態?還要預估你能不能做到使她滿意,告訴她手術有哪些風險。”尹琳說,“如果真是不太切合實際的要求,我一般在出門診的時候就給pass掉了,就不會給他做。比如他的雙眼皮已經夠雙了,還要做加寬,僅僅是因為他覺得那樣自拍照好看,視頻好看。”

這兩年,尹琳感覺到,面對整容,越來越來的90後開始趨於理性,不再追求千篇一律的臉型。她發現沒人再做范冰冰的下巴了,以前大家都喜歡范冰冰的錐子臉,希望“角削得越多越好”。但這兩年,90後的女孩子更青睞倪妮的臉部輪廓,“希望保留點下頜角”,或者是像宋慧喬那樣圓圓的,有些飽滿的下巴。“大家覺得做完了以後,一定要讓別人覺得她沒有做過手術,這樣才是最成功。”(李瀟為化名,實習生高璇、教欣銘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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