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年她十六

段恭讓

散文|那年她十六

她很俊。

那年是她青春萌動的16歲。

那瓜子型的臉,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讓你感覺她對你是無限柔媚無限信任,讓你覺得為了她,怎麼辛苦都可以。雖然嬌小玲瓏卻也長腿細腰,出行時目不斜視、端莊大方,走過人群時往往贏得一片讚美。當然,也少不了妒忌的白眼和竊竊私議。

她原來是一個學校老師的養女。老師是一個人單身,時有對她照顧不周的事,見我家領導喜歡,就忍痛割愛。

我還記得她怯生生走進我家的模樣,羞羞答答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小心張望。看到我坐在沙發上正在扭頭欣賞她,出乎意料,這個敏感的寶貝兒竟一下子撲進我的懷抱,在我臉上親吻了一下。哇,太讓人感動了!哈!我有女兒了!她這激情一吻在誰的心裡惹起一波醋意,我也不願顧及和不想知道,那只是她一瞬間還不習慣不適應,由了她去!我的心立刻被對眼前寶貝的由衷疼愛填滿了。

想不到這個寶貝,這個尤物,竟在我的情感上激起那麼大的漣漪!她是我家的狗狗,女性,那年四歲。聽說狗狗的一歲頂人的四歲,正好妙齡十六歲,情竇初開、風華剛露,由不得人不把她寵愛。說來她確實聰明,我看書的時候,她就趴在我身邊安靜地享受我的愛撫;一打開電視機,她立刻神情專注地抬頭挺胸觀看,看見漢奸模樣的人出來,就急急地發出憤怒的吶喊;她會取拖鞋,會揀鋼筆,會用頭連續不著地的頂氣球,愛我給她洗澡、愛我給她梳小辮子等等。

一天清晨,我們出差剛剛回家,有人狂叩我家的門,聲音急促得和生命攸關差不多。打開門一看,是她,是寄養在鄰居家的她。一條腿上滿是血,靠三隻腿竟箭一樣竄進她房間的床板底下。地板上面留下的一道血跡,好像一聲高音板胡急劇奏響,剎那間把我的心肝疼爛了!

我趴在地上看她,她在床板下面看我,四目相對,在那透徹心脾的痛楚裡,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先燒了很多書紙當草木灰給她包紮止血,再去救治,經過一個月的關懷護理,她竟然好了。太爭氣了,竟然沒有落下任何後遺症,友愛溫馨平靜的日子又開始了。只是加了一條家規,為了安全,部分限制了“小姐”的行動自由。

她很委屈地看著我,懇求地咬著我的褲腳搖晃,眼看著得不到批准,又表現出百無聊賴的樣子。有時跳上桌子,隔著窗戶對著外面的美好春光發呆,她可憐的模樣任誰看見都會心碎。大錯是我在這一刻鑄就的,我總是心太軟心太軟,開門讓她出去玩,囑咐她快回來,快回來。她真聰明,片刻就回來了,還充滿感激地對我使用了那些舔呀抵呀的小伎倆。漸漸地,那讓人撕心裂肺的一幕也就淡了。

誰知道卻慣壞了她的性子,越來越想去外面玩,在家裡就急得不安生。除了吃食和晚上,她都野在外面。

一天,我路過一片綠地,天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竟然把自己給了一個又老又醜輕浮油滑的大型犬!這個大型犬是一個流浪狗,近來才出現在這裡,把它獨佔的一片草地糟蹋得不成樣子。它又髒又醜,步履慢慢騰騰,看人的目光顯示出老奸巨猾與傲慢。他是怎麼欺騙了她的?我全然不知,只感到一種無法容忍的憤怒。流浪狗先看見我,它跳下來,有些害怕地轉身走了,只剩下她站在那裡,做錯事一樣羞愧地看我。

你不自尊不自愛!放浪形骸,沒追求,不懂得愛情。氣憤失望裡,我覺得感受了無以言表的痛苦。讓我震撼的是,被我發現的一刻,她眼睛裡竟然流露出羞愧的神情,但我徹底不能原諒她了:原本想著給她尋找一個如意郎君,想不到她自輕自賤把自己毀了!

情變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討厭她了,她褻瀆我的關愛和孜孜不倦的培養了。開始,她還一臉羞慚低著頭,後來,她竟然沒事人一樣,見了我愛理不理的。情變的可怕之處就是:以前看去美好的一切,再看就醜陋無比。失去寵愛的她愈加放任自流,常茫然目視遠方或者無目標狂吠。儘管我說服自己,她就是一隻狗狗麼?何必呢?但是我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晃動著那個讓人噁心的老狗的模樣。

看著她肚子一天天大了,我們商量,還是等到她生育後,再讓她離家出走好一些。那天,她一點沒有麻煩人,等我們看見一窩屬於她的子女時,個個已經讓她舔得乾乾淨淨,地上也沒有一絲血跡。但這些成員沒有一個俊的,全部都是那一條老狗的醜陋模樣。惋惜的同時,厭惡又從由心頭升起,剛剛滿月,我把它們全部放在街上,由那些不知底細的人領養走了。她沒有憤懣,但是痛苦地轉來轉去尋找,有時默默地看一眼我,看一眼內心不安的我,我知道她與我結下樑子了。

之後,所有的親熱依戀不知不覺淡了,交流已經可有可無。她還是去外面瘋,貪玩成了她的主要樂趣。有時,她還會怪模怪樣打量我,意思好像說:你怎麼這樣呢?

後來我們應聘去一家學院工作,沒有辦法,只好帶上它。和它玩的學生就更多了,校園成了它的天地。它甚至還大模大樣走進課堂,闖進教師的辦公間,隨意吃別人給的食物,經常夜不歸宿。顯然這都是不允許的事,因此,我與她又發生了一連串不愉快的事情。而對於她的批評教育,又加深了我與她的鴻溝。

有人告訴我,看見她經常去附近的一個集市,和那裡的流浪狗玩得火熱;她又在餐館的垃圾裡覓食,簡直就不顧自己的小姐身份。你究竟是示威?還是嚮往外面的生活?

終於,我把她遺棄了。在一個路過的地方把她推下車,坐在車上,頭也不回地走了。過了幾天,去那裡辦事,有人告訴我說:你推出車外的狗狗,在那裡轉悠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苦苦等待著你。

這無疑是沉重一擊!這一回是二胡纏綿悱惻的苦音曲調。誰薄情?誰不義?誰傷害了誰?誰寬慰了誰?我是被自己家長作風坑了?還是有著封建殘餘的思想?茶飯不思,坐臥不寧。

我不能不懺悔:她只是一個狗狗,只是和一個我不喜歡的狗狗結合了,我的做法過於薄情寡義。早先她帶給我的愉快又歷歷在目,她不論把自己給誰都是她的事情,她有她的情與欲。水不知魚,我對她的婚配關心得也太不及時了,不應該那麼苛刻地要求她。

二胡曲子一樣的纏綿悱惻的苦音糾纏著我。很多歲月裡,時不時響起。

她不是一個普通的狗狗,她的名字叫賽娜,人說是珍貴品種。它命苦,沒有遇上一個氣量恢弘的主人。她即使在失寵的日子我行我素,可那也是在高看我啊……

作者

段恭讓

段恭讓,陝西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白鹿原下》,詩歌集《高原魂》。散文集《回家是最美的歸途》獲得六維首屆寶雞作家協會文學獎。

散文|那年她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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