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抱朴谷

“歸隱”抱朴谷

“歸隱”抱朴谷

玄鶴子道長

1

桐柏山與大別山註定要在大河與大江中間劃出另一條大水,將中國一分為二,也恰恰將大河與大江平分南北,形成黃淮與江淮。因為秦嶺與淮河一道連接成中國南北分界線的緣故,許多人認為桐柏山屬於秦嶺支脈,其實不然。從谷歌衛星地圖上看,桐柏山與大別山脈相連成一個整體區分不了,而與秦嶺完全斷開,是故桐柏山應屬廣義大別山脈,為大別山脈最西端。也有人主張將大別山脈統歸江淮丘陵,認為大別山的山峰都不甚高,其實這個觀念也是錯誤的。丘陵是指絕對高度在500米以下的山丘,而大別山一般海拔都在500-800米(最高峰1777米),絕對高度多在500米以上。

淮源既成,東西走向的大別山脈為其提供了許多支流續水,特別是在信陽境內就有五條支流,以此保證淮河能成為“四瀆”之一。而沒有山脈保證長年供水的濟水,在黃河多次決堤的侵略之下,最終消失於黃淮平原的泥沙之中,而讓淮河獨享南北分界線之榮。

信陽人自稱“豫風楚韻”。據考證,“豫風楚韻”一詞出自信陽市作協主席陳峻峰。豫比楚古老,其向南延伸的最遠邊區,在整個淮河上游曾建立過許多方國,如今統稱為豫南地區。淮河從桐柏山流出,經桐柏縣淮源鎮、月河鎮,和湖北省隨縣淮河鎮、小林鎮,流經信陽全境。從地圖上看,隨縣的淮河鎮和小林鎮,就像插入河南省境內的一個尖角。有人說,此二鎮建國初原屬河南省轄區,後因河南省修水庫佔用了湖北省地盤,而置換給湖北省的。——此說未經考證。

是故淮河鎮亦在豫風楚韻之列。從交通上講,淮河鎮離信陽市區僅60公里,距隨州市區卻有90公里。不管淮河鎮在西周時屬於隨國還是申國,其都是周王朝的封土。春秋時期楚國興起,打通“義陽三關”,先後滅掉了“漢陽諸姬”和今南陽、信陽境內的十幾個周朝封國,唯有隨國持續到最後,史稱為隨,或稱曾(不同於南陽境內的繒國)。至戰國時期隨國亦滅,楚韻俱來。

我們所要去的地方就是淮河鎮桐柏山的一個山谷,同行的有“豫風楚韻”的始提出者——信陽作協主席陳峻峰及其夫人,詩人李政剛、郭俊,散文作家夏吉玲、李梅,以及攝影家杜平。

2

玉皇頂為桐柏山北麓一座高峰,海拔778米,水往北流形成許多細流注入淮水。其中有一條比較大的山溪名龍潭河,如今開發成隨州“西遊記漂流景區”。

從淮河鎮通往隨嶽高速公路入口的方向,過西流記漂流景區不遠,即到達抱撲谷山腳。抱朴谷是與玉皇頂相連的一個山峰(信義寨)向北的一條細流形成的山谷,只不過溪流較龍潭河細小。山谷中原有一個村莊,名碾兒溝,現開發成養生文化產業園區,改名抱朴谷。

六年前,當抱朴谷養生產業園的杜總踏入碾兒溝時,發現這裡竟是一處幾乎與世隔絕的空谷,谷裡只住著三位七八十歲的老人,他們由外地搬遷至此已有二十多年,而碾兒溝的原居民已全部搬到山下或鎮上。

碾兒溝之名有一個悲殘的來歷。相傳很久以前,一個婦人揹著嬰兒碾米,拉磨的驢突然停了下來,婦人因為內急,便把嬰兒放在磨上,當她回來之時,發現孩子已被碾成肉醬,遂一頭撞死在石磨盤上。

經過幾十年的無人打擾自然恢復,碾兒溝返樸成一片世外桃源,森林履蓋率達90%以上,空氣負離子含量每立方48600,泉水清澈,走獸鳴禽。山谷中有各種奇花異草,生長著七百多種中草藥植物。崇尚耕讀文化和道家養生的杜總便把這片山谷改名“抱朴”,取“見素抱樸”和“抱朴守拙”之意。

整個山谷以溪流為中軸線,以養生文化園為中心,有如一個巨大的“中”字。地勢由北向南逐次升高,最高處為信義寨頂峰,峰頂有“楚長城”遺址。“楚長城”長約10公里,一說為信義寨寨牆。

山腳離隨嶽高速只有三公里路程,離淮河鎮312國道只有十公里左右。但是在二十世紀末期,這裡卻是交通極為不便。如今,新修的公路直達山谷中心,整個抱朴谷已修築十幾條登山公路。

3

溪流婉轉的地方常以灣命名,二道門建在回龍灣處。進入一道門即算進入景區,但二道門才是景區售票入口。整個淮河上游的落差為178米,以信陽市區地表海拔高度80米推算,山腳的海拔高度約在200米左右,抱朴谷文化園中心園區約在海拔400米左右。

驅車登山,在接近海拔400米處有一個瀑布,名桃花潭瀑布。瀑布下的深潭叫桃花潭。經過上萬年的瀑布衝擊,潭水最深處約有數丈。時值五月——我一向喜歡以漢字來表示農曆某月——桃花已落,太陽花點綴在叢木之中,蘭花的莖上結著球狀的果。

瀑水不算很大。後來才明白,這是因為谷中修了三個大塘,或者那塘本是前居民留下來的。我不能準確地說出瀑布的高度及寬度,只有用壯觀一詞。在瀑布的水簾北側,同樣壁立百仞的岩石上有攀巖的索道,一行九人(包括一個小孩)中的三個男人,陳峻峰和李政剛都表示不可嘗試。

潭邊有陶淵明雕像,青銅色,頭戴斗笠,左手提一採滿菊花的竹籃,右手持一木杖。2002年我曾去過陶淵明故居,在廬山腳下東林寺旁邊,印象中沒有見過陶淵明塑像,只見過他的墳和故居,或者並不是本來模樣。這些年代久遠的人,他們的故居到底是什麼模樣?杜甫草堂和諸葛廬,都是後人以自己的構想為其修築而成。再如陶淵明墓,我也懷疑是否應是圓形,或者當初是方形也未可知。

後世文人多對陶淵明有推崇之意,緣於其中年即歸隱田園之舉。其詩《歸去來兮辭》和《歸園田居》(五首)作為千古名篇,被人傳頌。《歸園田居》其一中有“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句,明代《菜根譚》一書將道家的抱朴理念與陶淵明的守拙思想合併一起,稱“抱朴守拙,涉世之道”。

自三十多歲開始,我每次回故鄉山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思考該不該老來歸隱,但是像陶淵明一樣中年即歸隱林泉,我做不到。世人多是等到暮年才葉落歸根,我三十六歲便結束了在異地工作和生活,回到信陽這個城市,畢竟信陽就是我的大一點的家鄉,我所住的地方也去山林不遠。

4

抱朴谷文化園的主體建築圍繞三塘中最上方的那個大塘,此塘被命名為如意湖,可謂湖光山色。湖不在大,廬山如琴湖也不算大,山中大一點的湖也可以被稱為海或海子。

建築只為供人居住。不管是三星級的賓館還是依山而建和別墅群區,在此都沒有贅述的必要。房間裡陳設以簡樸為主,除了瓷器就是字畫。最顯眼的是葛洪廣場,最不起眼的卻是道觀。我不知這個道觀是從前就有的還是和文化園一塊新建的。觀主名玄鶴子,現年98歲,身體康健,仙風道骨,對養性修身、中藥醫療乃至武術劍法都很有研究。文化園的杜總即是其俗家弟子之一。

葛洪,道號抱朴子,著作有《抱朴子》70篇。葛洪略早於陶淵明,其死時陶淵明剛好出生。在東晉那個亂世,皇家信奉佛教,無論是北方的五胡十六國還是南方的東晉王朝,都以佛教御民,而民間則更多地信奉道教,信奉從西漢就流傳下來的在民間廣為傳播的老莊哲學、黃老之術。西漢時已把道教始祖追溯到黃帝乃至盤古,《黃帝內經》一書創作年代已不可考,至少不晚於漢初。

道教在醫學養生方面可以濟世,其追求的終極目標是長壽乃至長生。雖然煉丹術走入一個誤區,但留下許多珍貴的醫學著作和體育鍛煉方法。可以說傳統醫學和道教幾乎是密不可分的,許多醫學家亦是道士,如華佗、董承、張仲景、孫思邈、陶弘景等。道學家諸葛亮曾說過:“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葛洪的雕像是金黃色,和所有寺廟道觀中的神像一樣,有區別於陶淵明像的青銅色。葛洪手託一個丹瓶,突出其煉丹成就。相傳葛洪曾隱居羅浮山數年,煉丹著書。我遊羅浮山時,曾見過葛洪煉丹的丹爐。相傳葛洪也曾到桐柏山採藥煉丹,至今抱朴谷仍有許多珍稀中草藥材,如“金蝴蝶”“千年老鼠屎”(紫背天葵子)等。

其實,丹藥不分,丹也是藥,藥也是丹。煉丹也不一定專指是煉仙丹,也包括製造藥丸。

大約在1977年左右,我剛記事時,曾見過一個遊方道士到過我們村莊,給人看病。道士身著一襲破舊的青袍,長相記不得了,唯有一柄白色的拂塵,在印象中熠熠生輝。故深愛拂塵一詞。或許,掃卻心中的塵土更為重要。

5

如意湖是山泉水集成的一個池塘,湖水清澈幽深,東西兩側被高山環抱,下方另有兩個無名大塘。在如意湖與大塘之間有一個廊橋,雕樑畫棟。東側依山而建的是數排別墅,別墅用木頭建築,有古樸的韻味。湖岸亦用木板搭建,懸空於湖面之上,有水草從木縫中鑽出,別有情趣。東南角是一個茅草頂的木頭房子,是為休息室和放映廳,座位都是蒲團。湖南岸即湖的上方是篝火廣場,西邊是葛洪廣場,以及酒店、會客廳和醫療養生館。

湖中有數條遊船。有一般公園中常見的腳踏船和步行球,最多的是烏篷船。在如意湖廊橋下方與大塘之間,有一個觀賞魚的水池,池魚多為錦鯉。大塘中有一個沙洲和一個人工島,但沒有遊船。大塘埂上有一個亭子,是觀月的最好去處,可名之為觀月亭。亭邊有一隻巨大的石碾,使人聯想到碾兒溝這個舊名。

此外還有一個荷塘,位於篝火廣場的西側、葛洪廣場的西南角上。塘埂上栽滿了蜀葵,白色的、紅色的和粉紅的蜀葵花,與荷花爭奇鬥豔。荷塘的背後就是道觀,觀中養著一群白鴿,清晨與黃昏時於谷中盤旋飛舞,與偶爾驚起的白鷺各自不同。道觀外立著十二生肖的全身石像,穿著人衣,獸麵人身。

沿道觀直到賓館,背靠的山邊都壘著古老的寨牆,飽含著多少先民付出的心血和勞力。遙想許多年之前,在賓館和道觀之間一定是許多民居的房子,他們用寨牆抵擋野獸,如今仍然可防禦野豬。沒有見到古老的水井,或者他們就吃山澗中流下來的泉水,在山泉水集成的池塘中洗菜洗衣,也養一些魚兒。或者也有一兩個會打獵的先民,揹著火銃,農閒時遊走於大山之間,帶回野雞、野兔甚至野豬之類,還有至今仍繁衍在山中的野山羊。而農婦和少年們則可以採摘四時野果,我所能想到的只有茶桃、山楂、板栗、橡子(可做成橡子豆腐),以及後來見到的覆盆子和彌猴桃等。

6

百花谷其實就是一片廢棄的梯田。在荒廢二三十年之後,這裡成為一片野花的陣營,夏季更多的是野草,僅餘一兩枝野百合花——野百合也有夏天。世界上有許多百草園或百花谷,但能夠大規模生長螢火蟲的並不多見。螢火蟲怕陽光、怕煙火、怕乾燥、怕喧鬧、怕粉塵、怕農藥,雖然許多農村都能見到少量的流螢,但難成景觀。在住進抱朴谷的第一個夜晚,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去看“螢火蟲晚會”。

許多年沒見到螢火蟲了。對於在農村生活過十八年的我來說,年輕多麼無知,我竟然一直以為螢火蟲具有趨光性。車輛被叫停在離百花谷很遠,熄燈,不可用手機照明,不可大聲喧譁。摸黑走在山邊的草路上,月亮還沒有出。月出前是觀賞螢火蟲的最佳時間,螢火蟲甚至也怕月光。百花谷因為兩側有大山阻擋,月出的時間很晚,幾乎要晚到十點鐘以後。

能夠造就這一片螢火蟲的谷地,我想是天意。假如不是原居民開闢出這一片梯田而又放棄,假如不是這些田埂還能蓄水保持潮溼,假如這些梯田不是生長出最適合螢火蟲的茂盛茅草,假如不是這兩側的大山擋住日光月光,假如不是二三十年的無人打擾而讓螢火蟲能大量繁殖......任何一種因素都缺一不可。

看千萬只螢火蟲在草叢上方提著燈籠飛舞,有些把燈籠掛在草葉之上,拔草尋蟲,幾乎每叢草根下都有螢火蟲閃光。雖然已過了相信童話世界的年齡,但是還有比這更真實的童話世界嗎?或許只需一點螢火就能把我拉回到童年時光,但是上萬只螢火蟲卻是我童年中沒有見過的景象。

據說螢火蟲發光是為了吸引配偶,螢火蟲的壽命只有最長二十天,少數活不到一週,公螢火蟲交配即死,有些甚至被母螢火蟲吃掉,母螢火蟲則在產下上千枚卵後也很快死亡。

如今網上和城市中都有售賣螢火蟲的,或者是人工養殖的,或者是野外捕捉的。在信陽市許多小學校門口,一隻螢火蟲被賣到幾元錢一隻。但是這些被兒童買回去的螢火蟲,它們的壽命都活不過三天,即使放飛也不能繼續存活。

攝影家杜平似乎只是為螢火蟲而來,在我們流連一個多小時大飽眼福之後,除了杜平,所有人都回去看月亮了。走出百花谷,在十六的滿月照射之下,我們都放棄乘車,一邊欣賞著月光下的山色,一邊回味著剛才的記憶美好,不知不覺走回到文化園中。散坐在賞月亭中或石磨盤上,看月光鱗鱗盪漾池水,和著山間的微風,呼吸著沁人心脾的空氣,任何人都毫無睡意。最難忘的乘涼莫過於此。

7

山民們廢棄的田園,有些會生長野草,有些則會開滿鮮花。次日,去螞蟥溝方向野遊、登山,目的地是信義寨。如今螞蟥溝被寫作瑪璜,確實真見不到螞蟥了。瑪璜溝有一片平地,幾乎清一色長滿了一年蓬這種野草,都長到一米高左右,平平整整,開滿白色的小花,像極了雛菊。若非嚮導說明,我們真的以為那就是野山菊。嚮導說,這裡原來是一片莊稼地,大概和百花谷一樣,也荒廢幾十年了,返樸而成為一年蓬的沃土。其間也有燈芯絨草,快六十歲的政剛兄竟不認識燈芯絨草,如同六十多歲的陳主席不識得杜鵑鳥的叫聲。當我說鳥鳴聲出自布穀鳥時,陳主席還不知道布穀鳥就是杜鵑鳥,此時我才發覺鄉村生活是一筆多麼寶貴的生命財富。

山路緣溪而上,流水淙淙,靠近水邊生長著許多細竹。因為郭俊和李梅在一年蓬中攝影花了很長時間,我和嚮導就在前方製作了數個登山柺杖。山路經過人為修整,並不難行,但是很悶熱,彷彿走在一個樹叢和灌木圍成的曲折隧道中。許多奇形怪狀的樹,因為側著身子或扭曲著生長,李梅說害怕這些樹會變成妖精。溪畔有許多巨石,幾棵樹長在石頭縫中,由常年的落葉爛成的土壤,掩蓋著抱緊岩石的生命之根。

許多藤蔓,荊與棘數量相當。我猜想在古時的荊國,荊和棘本來是同樣多的,但是在人住的地方,因為披荊斬棘,所以荊的數量慢慢就多過棘了。有一種特別多的荊叫黃荊條子,在我的家鄉新縣稱之為黃葉柳子,正開著紫色的小花,它秋天結出的籽,在饑荒的時代曾被人煮熟食用——但很難拉出粑粑。

藤蔓中最多的是一種叫葛的植物。葛根,是抱朴谷產量最大的中藥材之一,這些純天然的野生葛根,被切成小塊薄片,曬乾後裝入袋中。據說葛根水可以解酒,頭晚我們喝酒時喝的茶水就是葛根茶。

棘中最多的是覆盆子,它的果實被城裡人稱為“野草莓”,我的家鄉稱之為“山泡”。據杜總講,覆盆子有強腎壯陽的功能,可以治療尿多、尿頻,是故得名為覆盆子——盆乃尿盆之意。

山路中竟遇見另一種藤蔓——彌猴桃。這棵野生的彌猴桃果實只有小雞蛋大小,硬硬的,不知道熟了沒有。我幫李梅採摘了二十幾個果實,裝進她隨身的揹包之中。

山路跨過溪澗,從溪的東側轉到西側時,道路指示牌寫著“憋死牛500米”。大家都累得走不動了,汗浹衣背。嚮導說只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大家便不想再走,關健是陳主席穿著皮鞋,我穿著涼鞋,而李梅很心疼她那雙潔白的鞋子。

回程中巧遇一枝黃色的彼岸花。彼岸花又名石蒜,以紅色和白色居多,黃色則極為罕見。黃花石蒜別名忽地笑或金爪花,紅花石蒜別名曼殊沙華、龍爪花、幽靈花或地獄花,白花石蒜別名毛蟹花或十八學士。紅、白、黃彼岸花寓意各自不同,傳說紅色彼岸花開在地獄,白色彼岸花開在天堂,黃色彼岸花開在人間。偏偏黃色彼岸花最不常見。

8

我在抱朴谷和回到信陽,先後寫了三首詩,合併為一組,取名《聞道抱朴谷》。雖沒有見到玄鶴子道長,但是杜總給我們講解了許多道家養生之道,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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