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壓軸愛丁堡國際圖書節 批評姜文電影不如早期

繼殘雪、劉震雲陸續受邀做客愛丁堡國際圖書節後,今年,愛丁堡國際圖書節邀請的唯一中國作家是閻連科。《日熄》英文版於一個月前剛剛出版,這本書被英國《衛報》評價為“被黑暗和死亡所籠罩的一個村莊的故事”。在8月27日晚的講座上,閻連科對《日熄》進行了朗誦、解析,這場講座也是愛丁堡國際圖書節的壓軸戲。

60歲的閻連科,出生於河南,他1979年開始發表處女作,先後獲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卡夫卡文學獎等,並曾兩次被提名布克國際文學獎。他的作品大膽批評揭露中國現實,他也被譽為“荒誕現實主義大師”。

邁入講座廳後,閻連科首先給在場的所有觀眾深深鞠了一躬,這一鄭重的禮節,令人印象深刻。閻老師的開場白也很幽默:“這是藝術節的最後一站活動,在中國,最後講話的人一定是最重要的,不僅講話的人重要,來參加的活動人也很重要,希望我們一同度過這個重要的時刻”。

阎连科压轴爱丁堡国际图书节 批评姜文电影不如早期

閻連科和翻譯Esther Tyldesley

主持人邀請閻連科朗誦《日熄》中的段落,閻連科建議要用家鄉話來朗讀,顯然,他對自己離鄉多年,但依然會講河南話頗為自得,他調侃:“我用中國最古老的方言來朗讀,小說好不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今天你們能聽到中國最古老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就像是到了中國,到了中國的古代。”

閻連科對家鄉話的熱愛不僅僅是會說,他的作品裡經常會有很多河南方言。他表示:用方言表達,帶來一種真實感。作家對方言的重視是最近幾十年中國文壇的重要特點,除了閻連科,中國作家莫言、餘華、張煒、韓少功等,也熱衷於方言寫作。

在耳朵經歷“穿越之旅”後,閻連科開始接受主持人、也就是蘇格蘭作家萊斯利·麥克道爾(Lesley McDowell)的提問。

《日熄》的整個故事建構於一場集體夢遊之中,“在夢遊的世界裡,整個國家機器都失靈了,人們也開始偷搶打殺;甚至夢遊中的人們以為回到明朝,追隨李自成後裔,扮起農民軍闖王起事兵變的戲碼……”有西方評論家將這裡的夢和中國夢相比,認為閻連科在攻擊中國夢,麥克道爾直截了當地問閻連科《日熄》和中國夢的關係。閻連科回答:“這完全是他們對這部小說的誤解和誤讀,這部小說和中國夢毫無關係。他們對這部小說的理解過於簡單化。這部小說主要寫的是人,寫人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寫個人的噩夢或者美夢,和那個龐大的中國夢毫無關係。”對於西方評論家的誤讀,閻連科表示“沒有什麼反感也沒有什麼喜歡”,他指出“所有的文學作品都處於被誤讀和被誤解中間,沒有一部作品,作者的表達和讀者的理解是完全一致的”。

這部小說的敘述者,是一個叫李念唸的十四歲男孩。他家經營一所冥店,越來越多的夢遊者去世,冥店的生意也越來越興隆。麥克道爾問閻連科為何讓小男孩來講這個故事。閻連科表示這是他認為的能夠把故事講好的方法。閻連科指出在今天的中國並不缺少任何故事,而缺少真正能把故事講好的方法。“怎麼講故事比講什麼故事更重要;誰來講,用什麼方法講,用什麼結構講,比故事本身更重要。”他之所以選擇一個非常單純、純淨,甚至有點傻的孩子講故事,其寓意是社會混亂、各類信息的不準確。“我們可能不知道小男孩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說的是準確的還是不準確的,這有點像中國現狀,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哪個故事是真的,哪個故事更準確。”

如何講好故事也一直令閻連科感到焦慮和不安,他在《日熄》中設置了在夢遊作家閻連科,小說中的閻連科非常恐懼,怕再也寫不出小說。閻連科本人也有著同樣痛苦的感受。他表示最近10多年,他擔心江郎才盡,不是沒有故事可寫,而是找不到講故事的方法。“在今天的中國,所發生的故事的豐富性、荒誕性和複雜性,讓每個作家都無法面對,作家們再有才華,也無法表達”。

《日熄》中出現的屍油情節令人難以置信,寫主人公如何收集屍油,如何把一桶一桶的屍油運往山洞裡藏起來,也寫到主人公異想天開地要把所有屍油倒進天坑,點燃屍油製造太陽。麥克道爾問閻連科這是否有種神話寓意?閻連科解釋:“這些情節非常殘酷,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我想表達的是人們的慾望已經登峰造極,任何事情只要能夠掙錢,他們都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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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被問道對他的創作產生影響的書籍時,閻連科首先想到的是他書架上的各類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不僅包括中國的,也包括英國、法國、德國、希臘、非洲等國家的故事。這些故事和傳說令他著迷,和他的小說文風有一定的相似性。然而,傳說和真實事件之間的界限卻是模糊的,閻連科評價:“你也許看到的是一個最現實的故事,也許是一個最真實的神話。”

閻連科在北京生活多年,但他的作品多圍繞中國農村,麥克道爾問這是否存在矛盾?閻連科回答:“我生活在北京,讓我對家鄉、我生活過的那片土地所發生的事情認識得更清楚。我渴望多遊歷歐洲,那樣,我會對北京的情況瞭解得更清楚。到我現在這個年齡,在寫了很多小說後,我終於發現:我生活過的鄉村就是整個世界!簡單說,中國人認為英國人有貴族氣、紳士氣,在中國的鄉村,同樣也能找到有貴族氣、紳士氣的人。”

閻連科的有些作品尚未在中國大陸出版,他解釋:在中國大陸出版的作品大概要符合一定的框架和思維方式,超越這個思維方式就不能出版,我想我的作品超越了這個思維方式。”但是他已經不關注能否在中國大陸出版的問題,他甚至有點如釋重負的說:“最近幾年,我的作品在中國大陸的出版是遇到一些困難,尤其知道《日熄》沒法出版後,我就變得非常自由了。我再也不用為了出版而寫作,反而有種解放感。如果為了出版寫作,就會永遠受約束。”閻連科希望能夠自由的寫作,也能夠更多地遊歷世界:“最理想的狀態是:你可以不出版我的小說,但是永遠把這支筆留在我的手裡,你可以讓我少說話,但是一定允許我多走動,可以出國和大家交流。把這隻筆留給我、這雙鞋子留給我,我已經非常知足。能不能出版沒有那麼重要。”

倘若放棄中文讀者,去吸引外國讀者,就存在作品如何翻譯好的挑戰,閻連科開玩笑說:“我一個英文單詞都不會,我其實不關心別人翻譯得好不好,我只關心我寫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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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講座的觀眾提問環節,閻連科表述了對《易經》的看法:“我完全讀不懂《易經》,那是一部天書。”他評價中國電影:“中國有嚴格的電影審查制度,會影響電影人的創作。那些藝術家,包括導演和演員,他們每個人的毛孔裡都充滿著對金錢的慾望,他們對藝術、對情懷毫無感知。”閻連科還評價中國導演姜文:“他後期的電影,一邊充滿著才華,一邊充滿著對金錢的追逐,不如他早期的電影,對金錢的追逐是次要的,認為藝術是首要的。現在,他每天都在想票房票房,我對他的最高的評價是:對藝術和金錢的追逐同等重要。”

崔瑩,博士,愛丁堡大學畢業, 自由撰稿人、紀錄片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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