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斗

昨天給大家講了個關於數學的故事,炸出了一堆數學渣。

今天,咱們再來講講物理,這回應該沒那麼多渣了吧。

我們從印度裔物理學家錢德拉塞卡講起。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大概70年前,這位錢德拉塞卡先生,每週都要開幾百公里的車,去芝加哥大學教書。

費這麼大勁,想必是很多人湧來聽他上課吧?

不是,每次聽他講課的,只有兩名學生。

一個叫李政道,一個叫楊振寧

然後過了10年,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就是頒給錢德拉塞卡這唯二的學生。

厲害吧?

可是,你會問:這麼牛的人,為毛從來沒聽過呢?

是的,比起霍金、費米甚至他的同胞拉馬努金這樣的傳奇人物,錢德拉塞卡在公眾之中的名氣不大。

因為他被打壓了一輩子啊。

他最大的學術成就,是以他命名的“錢德拉塞卡極限”

。這是天文物理學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話說在1930年,錢德拉塞卡從印度前往英國,準備進入劍橋大學就讀的旅途中。天氣晴朗,水波不興,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二十歲的小錢有點閒,打算乾點什麼,所以他打發無聊的方式是寫物理學論文……

他正在研究白矮星。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白矮星都知道吧?

密度特別大的一種天體,火柴盒那麼大就有幾百噸重。它是恆星燃燒殆盡之後的產物,是恆星死亡後的屍體。

當時,大家都認為所有恆星都會演變成白矮星。

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白矮星會穩定地存在下去。

可經過計算之後,小錢發現有個小問題:如果他計算正確的話,那麼不是所有的恆星都會變成白矮星,能夠變成白矮星的恆星質量存在一個極限。

也就是說,恆星的質量一旦超過那個極限,它就不會演化成白矮星。

一到達英國,他就全身心地投入這個題目之中。花了四個月,他把這個極限算了出來:大概是1.44倍的太陽質量。

現在我們知道了,確實存在其他的恆星終結階段,比如中子星。這種全部由中子構成的天體密度比白矮星更大,一立方厘米竟然有幾億噸的質量。

再比如另一個更有名的角色,你們都很熟悉的……黑洞。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如果沿著錢德拉塞卡的思路走下去,中子星和黑洞的概念會比事實中早得多地進入天文學界。但這個進程被打斷了。

錢德拉塞卡的論文遭到攻擊。

而他提出這個概念被權威壓制數十年。

他在科學上的對頭是……

英國著名天文學家、物理學家愛丁頓爵士。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很帥是不是?

身為大BOSS,愛丁頓爵士在科學史上大有來頭,著名的“全世界只有三個人懂相對論”的段子就出自他。

話說愛因斯坦剛提出相對論,有人對愛丁頓說:“喔!愛丁頓教授,你必定是世界上懂得相對論的三個人之一了。”

愛丁頓沉吟片刻後說,“噢,我不知道……”

“愛丁頓教授,別謙虛。”

“嗯……我不知道誰是第三個人!”

是不是很傲嬌?是不是有點賤賤的,讓人想打他一頓?

可人家就這麼強,你有什麼辦法?

事實上,相對論剛提出的時候,人們對它是不大相信的。也正是愛丁頓在1919年帶領一個觀測隊遠征,通過測量日全食發生時光線經過太陽旁發生的偏折而驗證了愛因斯坦根據廣義相對論做出的預言,才讓人們心服口服。

大魔頭實力超強,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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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頭的好基友是愛因斯坦老爺爺,背景槓槓的!

從對待相對論的態度上,你就知道愛丁頓不是一個保守的人。面對科學的新發現,他本來應該擁有足夠寬廣的胸襟。

可他就是看錢德拉塞卡不順眼!

而且更要命的是,愛丁頓是錢德拉塞卡的老師啊。

錢德拉塞卡研究白矮星那四個月在忙乎什麼,愛丁頓一清二楚。他還借給錢德拉塞卡一臺手搖計算機,每週去看小錢一兩回。

1935年,錢德拉塞卡向皇家天文學會提交了兩篇論文,並且受邀在會議上陳述他的論文。

會議開始前的一個晚上,他收到會議日程表,發現就在他後面,愛丁頓也要宣讀一篇相近主題的論文。他感到很煩惱,因為愛丁頓隔三差五地來找他,卻從來沒透露過他也要在這次會議上發言。愛丁頓還特意來告訴他,因為他的論文很長,所以出動私人關係把讀論文的時間從15分鐘增加到30分鐘。

第二天,就在開會前的茶會上,一位他們兩個都認識的學者問愛丁頓他的論文內容,愛丁頓轉過頭來對錢德拉塞卡說:“那是給你的一個驚喜。”說完就走了。

好一個驚喜!

錢德拉塞卡講完,輪到愛丁頓發言了。他是這樣開頭的:

錢德拉塞卡博士談到了“簡併”。……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逃離這次正在召開的會議,不過我的論文的論點是並不存在像相對論簡併這樣的東西!

錢德拉塞卡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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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丁頓繼續說:

(錢德拉塞卡的研究成果)幾乎是相對論簡併公式的歸謬證法。各種不同的偶然事件也許會介入以拯救恆星,但我希望有比這更多的保護。

我認為應有一條自然定律阻止恆星以這種荒謬的方式行動!

Excuse me?我幾個月來的工作對你毫無保留完全敞開,你有反對意見可以提啊,拿出來攤開來大家討論嘛,為什麼非要憋著忍著留到大庭廣眾冷不丁給我背後捅刀子呢?

他想反駁。

但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會議主席對他說:

此篇論文的一些觀點將有必要作非常細緻的推敲,然後我們才能討論它。請你向亞瑟-愛丁頓爵士致謝。

然後主席讓下一個演講者讀論文。

24歲的小錢能怎麼辦呢?他是個新人,對手卻是個大人物。

可是這事沒完,打擊一次比一次大。

到了7月,國際天文學聯合會會議在巴黎舉行。愛丁頓在那裡做了一小時的長篇演說,其中用了很長時間來宣告錢德拉塞卡的研究工作是謬論。

泡利和狄拉克這樣的著名物理學家讀過愛丁頓的論文,都認為愛丁頓不懂物理,可他們不願意做出公開聲明,牽扯進這場爭論;天文學家則大多數不懂這麼高深的物理,愛丁頓和錢德拉塞卡之間,他們當然選擇相信前者。

如果換做你,你會怎麼辦?是繼續糾纏,執意打這場沒有勝算的仗,還是換一條跑道重來?

實話說,科學史上正確的發現被權威壓制甚至迫害的事多了,多少當事人為此偏執、發瘋或者鬱鬱而終。小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性格決定命運。

錢德拉塞卡決定離開這灘泥沼,退出爭論。

他之後一生的研究方向轉換過很多次,幾乎窮盡那個領域之後立即轉向下一個領域,這種工作風格估計和年輕時經歷的那次遭遇有關。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錢德拉塞卡和愛丁頓最後一次碰面,是在1939年的巴黎。那是一次以新星和白矮星為主題的國際學術會議。錢德拉塞卡在週五宣讀他的論文,愛丁頓被週六演講。

愛丁頓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我們在星期六的信念必定不同於我們在星期五的信念。”言語之中的用意很明顯。

然後他還說:“錢德拉塞卡的研究必須受到駁斥,因為他的數學表述無論如何都不能與物理問題對應起來。”

會議結束後的宴會上,愛丁頓找到錢德拉塞卡,他說:“今晨要是我傷害了你的話,那麼我很對不起。我希望你不要為我所說的話生氣。”

小錢說:“您還未改變您的見解,改變了嗎?”

“沒有。”

“那麼您對不起什麼呢?”

說完他就轉過臉去,不理愛丁頓。

1944年,愛丁頓去世。

儘管錢德拉塞卡對愛丁頓是有怨氣,而且這股怨氣他到老還沒消除。不過,他的胸懷比我們想象的寬廣多了。

愛丁頓去世之後,他寫了一份悼詞,裡面這樣寫道:

我相信任何認識愛丁頓的人定會贊同他是一個正直和有最高聲望的人。

例如,我並不認為他曾經苛刻地對待過誰。這就是為什麼會那麼容易與他在科學問題上發生爭論。

你總是能肯定他從來不會為了那個緣故輕視你或把你往壞處想。對其他許多人就不能這樣說。

因為,錢德拉塞卡認為愛丁頓確實是對事不對人:

我並不認為愛丁頓針對我的激烈抨擊是出自個人動機。你可把它歸結於一種具有高人一等優越感的、貴族氣派的科學觀和世界觀。

但令他難以接受的,是整個科學界的反應。

某個人,如愛丁頓,能擁有這樣的不可思議的權威,使每個人都相信他;

在天文學的機構裡,竟然沒有人具有足夠的膽識站出來說愛丁頓錯了。

科學界的競爭,並不亞於宮鬥

這種反應造成的後果是什麼?

談我個人認為天文學、理論天文學,特別是關於恆星演化和有關白矮星觀測資料的認識,由於愛丁頓的權威,至少全部延遲了兩代人的時間。

小錢覺得,愛丁頓當年如果接受自己的理論,只要再多往前走一步,就能夠收穫豐富的回報:

因為他已然精通了廣義相對論,他原本會發現按牛頓力量的模型建立的白矮星結構在達到極限質量之前已變成不穩定了,並跟著便產生一個黑洞。那麼他現今就會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理論天文學家。

然而科學就是那樣,你接受或不接受,它就在那裡,不多也不少。直到人們真正理解它的時候。

近50年後,人們終於明白,愛丁頓是錯的,錢德拉塞卡是對的。

1983年,錢德拉塞卡因在星體結構和進化的研究而與另一位美國天體物理學家威廉·艾爾弗雷德·福勒共同獲諾貝爾物理學獎。

那時錢德拉塞卡已經73歲了。小錢變成了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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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獎演說的結尾,他說起宇宙黑洞,解釋著構成黑洞基礎的物理學和描述它的數學。

他說:“它們是宇宙裡最完美的宏觀物體。”

而他結束這次演講的是這樣兩句話:

簡單是真實的標誌。

美麗是真理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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