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土炕

賈鋒全

暖暖的土炕

窗外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屋內,兒子在床上嬉鬧著,一邊是我,一邊是他媽媽,一陣陣笑語烘托出股股暖意,把我的記憶帶回到了三十年前……

也是這樣的夜晚,一盞小油燈跳動著如豆般的光焰,一片朦朧便彌散在屋子裡,我也曾這樣頑皮,一會兒摟媽媽的脖子,一會兒撓爸爸的腋窩,一陣陣爽朗的笑聲攜帶著土炕的暖意,包容了我,至今餘熱猶存,絲絲縷縷。難忘的炕頭,生我養我的地方,那裡有我爬下的痕跡,抓下的印記。自我蹣跚學步、呀呀學語時,一家人的盼頭就在暖烘烘的炕頭傳遞著、發散著……

誰料到,在我五歲那年冬天,爸爸卻被鄉親們含著淚抬走了,永遠地離開了。媽媽總是痴痴地說:“你爸爸沒有睡夠熱炕啊!”他老想把那條壞腿放在熱炕上暖一暖……他走了,我們家就像一場大雨猛地灌進了煙囪,一下子澆滅了炕火,讓你感到空蕩蕩,冷冰冰……

後來,我和媽媽離開了老屋,離開了村子,可是,不出半個月,奶奶總是催促大爺叫我回家,一趟二十里,全是山路,有時還得在路上村子裡親戚家吃頓中午飯。總是背一陣,抱一陣,在肩頭坐一陣,捨不得讓我走半步,一邊喘著氣,一邊逗我樂,一老一少的歡聲笑語就撒落在山林裡、小路上……

回到家,奶奶總是盤著腿坐在炕上摟著我晃動著身子說:“這才是俺孩的家,可不能忘根啊!”大爺時常坐在灶火邊的凳子上,一隻手扒拉著柴火,一隻手摸著我的頭笑咪咪地說:“俺孩長大了給大爺砍柴、燒炕,養活大爺啊!”現在想起來,好像就在眼前,只是難以想象奶奶守寡大半輩子,老來喪子,又挨一刀,怎麼承受如此巨大的打擊?大爺光棍一輩子,以兄作父,牽著毛驢馱著爸爸到一百里地的左權上高中,卻老無所依,怎樣渡過如此悽苦的日子?他們唯一的心願就是想守住我這棵根苗啊!

又怎能忘記我中了溼疹,渾身疙瘩,奶奶把炕燒得熱乎乎的,讓我焐,又用長滿老繭的手摩挲,一遍又一遍地,直至我睡熟。她總是這樣守著我,生怕一丁點的響,驚醒孫兒的夢。奶奶臨終時,我在熟睡中,聽大爺說,只留一口氣了,還斷斷續續地喚著我的名,渾濁的眼無奈地閉上了,而皺巴巴的手卻擱在了炕上,留下了永遠的牽掛。

再後來,我上了學,有了工作,很少有空回家,而大爺一守就是三十年。眼前總是浮現著他拄著棍子拾柴的情形:幾根幹樹枝夾在腰間,挪動著腳步。他的侄兒一直沒有給他砍過一捆柴,也一直沒有給他燒一燒炕。也許,這盤炕早也成為他生命的依託,命運的給養,永遠是那麼熱氣騰騰、暖意融融。

前年他病倒了,我和妻兒回去看他: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半躺著,蜷縮在炕頭,手掩在被褥下,見我們回來,一絲欣喜的神色從眼睛裡滑過,幾滴渾濁的淚溢出了眼眶。這竟然是我和他的最後一面。我知道他一生的艱辛和期待已經烘乾了全部心血,也像這土炕一樣,還留著土坯和下面的石板······

我含著淚點燃了一灶柴,紅紅的火苗舔著炕洞,嘶嘶作響,我知道不管是乾柴、溼枝、圪針、爛葉,只要放在炕火中就能燃燒,就能發熱······

爸爸走了,奶奶走了,大爺走了,可他們的體溫和暖意還積蓄在土炕裡,留給我燃燒苦難的資本,釋放希望的能量,處處增值,時時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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