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碗 花
園子裡有一種生在藤蔓上的粉色小花，人們叫它打碗花兒，也有叫它喇叭花兒。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打碗花兒朝天盛放，真像一隻只響亮的小喇叭，粉紅色的音調，清脆、高亢地從其間噴湧而出。
在孩子的眼裡，這小花總帶有一些神秘色彩。相傳，誰家的孩子採了這種花，拿在手中玩耍，當天，那隻採了花兒的手，必定會打破自家的一隻碗。小時候，自家或鄰家的孩子打碎了碗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但到底也沒有誰去認真地考證一下，打了碗的那個孩子當天是不是採了打碗花兒。但在許多年裡，我卻一直警惕著，不要去採那並不美麗的小花兒，畢竟，那時，對於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一隻碗也不是一件小事情。
等到後來，我知道了那花兒的學名叫牽牛花，但我覺得只有叫打碗花才更適合於我所認識和我所熟悉的那種樸素的花。打碗花兒雖然其貌不揚，但卻生命力極強，遍生於田邊、路旁、房前、屋後。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植物，說是家養的，又從來沒有人特意地種植過它；說是野生的，卻又從來也不長在荒郊野外，而是多生在人跡所至或密集的地方。在每年的七月到九月間，幾乎是陽光照到哪裡，雨水灑到哪裡，打碗花的藤蔓就會順著人的足跡延伸到哪裡，把它那粉色的小花兒就開放到哪裡。光我家院牆的障子上，就爬著七八株打碗花，並且每一株的藤蔓上都有三四個分支。
在每一個不下雨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打碗花就已經悄然敞開了它的小喇叭。而在那些黑夜降臨和雨水淅瀝的時候，它們卻敏感地收捲起它們脆而薄的花瓣，成一個左旋的燭蕊狀小花苞，靜候著陽光再一次到來時再一次地開放。
有很多的時候，我甚至十分不解，到底是清晨裡的陽光先把那些小喇叭吹開，還是早起的小喇叭先把太陽吵醒，它們之間靠什麼樣的語言進行溝通和交流呢？人在少年時，好像總有一輩子也睡不完的覺，所以，似乎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發現打碗花與太陽之間的那些秘密。
在我家院子裡，眾多的打碗花中，有一棵開著紫色的花兒，比起其它的花，儘管它也並不見得有多麼漂亮，但由於它的藤蔓格外粗、長，花朵也大了許多，再加上色彩和姿態的獨特，就顯得十分的突出和醒目，以至於自然而然地就顯現出了幾分妖嬈。後來才知道，那是在我們那裡很少見的圓葉牽牛，但我們還是叫它紫色的打碗花兒。
每當我想起那棵特殊的圓葉牽牛，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如紫色打碗花一樣獨特的弟弟。弟弟小時候是一個很古怪的孩子，經常獨自躲在角落裡擺弄一些稀奇有趣的小東西，或一個人站在窗前久久地發呆；或到生產隊的馬廄裡，靜靜地看著馬在槽子裡吃草，落落寡合，一付很沉靜也很落寞的樣子。在夏天，弟弟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園子裡採打碗花兒，悄悄地採來一大把放在地上，擺來擺去，變幻著各種圖案。
弟弟是一個特例。他是我小時候知道的惟一個採打碗花而沒有打過碗的孩子。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能夠做到這一點，但我從來都堅信這一點。似乎大人們也相信這一點，而弟弟，不知他是否知道民間的這一說法兒，卻始終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淡定與自信。他似乎只在乎每一朵打碗花是否鮮豔，而從來沒有，也不用在乎是否會因為採打碗花而打碗。
那時，在我的眼裡弟弟是一個謎，沒有人能夠猜得到他小腦袋裡到底裝著一些什麼樣的想法和什麼樣的情感。有一天，弟弟突然發明了另一種玩法。他把一整枝紫色的打碗花藤折下來，繞成一個花環戴在自己的頭上。幾乎一整天，他都不把花環從頭上取下，在那些小花朵的映襯下，他的小圓臉上第一次洋溢著燦爛天真的笑容。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弟弟與他的打碗花花環有著自然天成的和諧，有那麼一個時刻，甚至分不清弟弟美滋滋的小臉與那些打碗花誰是真正的花朵。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碗花兒，因為戴在弟弟的頭上，顯得更加嬌豔；而弟弟的臉因為那些小花的映襯，就像一個天真美麗的小女孩。整整一個下午，我快樂地呆在家裡，看著弟弟玩耍。
天將黑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鑽出一群瘋跑著並相互廝打的大男孩們，像旋風一樣，從弟弟身邊刮過，就在他們跑過去的一瞬間，一個男孩搶走戴在弟弟頭上的花環。一開始，弟弟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等那群男孩跑出很遠時，他才如夢方醒，意識到了自己最心愛的花環已經被別人擄走了。
弟弟望著大男孩的背影，握著小拳頭，一臉的怒氣。停了一會，他又到園子裡摘來打碗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在地上擺起各種圖案來。我非常生氣，要去找那個男孩，弟弟卻說：“姐姐別找，以後我一定會比他強。”他用打碗花擺個高樓的圖形，告訴我：“姐姐，這就是我將來要上的大學”，我高興地抱住弟弟，連連說：好、好，姐掙錢後一點供你上大學。
弟弟漸漸的長大，上學後，成績一直很好，憑著自己努力，終於實現自己的夢想，考上了大學。我參加工作後，實現了我的諾言，一直供到弟弟大學畢業。去年弟弟從南方來我家，我帶他到我的小園子，他看到打碗花還是那樣的愛不釋手。摘了一把打碗花放在地下，打趣地說：再擺個圖形，找回童年的影子。我和弟弟聊了很多童年有趣的事情，好像又回到童年，回到故鄉，回到老我屋門前的那個大園子。
包瑞蓮：1954年生人，大慶市作家協會會員、大慶老石油創作組會員。愛好文學，有多篇作品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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