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豬人都要做影視賺錢的時代過去了,如今幾千家影視公司正在倒閉

養豬人都要做影視賺錢的時代過去了,如今幾千家影視公司正在倒閉

五十多年前,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製作了一個用來模擬氣候變化的電腦程序,在實驗過程他發現由於誤差會以指數形式增長,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一個微小的變動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便可以在兩週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蝴蝶效應”,因此而得名。

如今,一場龍捲風正在影視圈肆虐。

六月起,明星“陰陽合同”等引發的行業震盪,導致九成影視股的股價出現持續下跌,其中華誼、唐德、慈文等深陷各種風波的公司,市值更是在過去三個月內分別縮水了70億、30億和40億,唐德影視的市值如今只剩下33億;緊接著,包括霍爾果斯在內的幾大影視稅收優惠地區紛紛開始調整稅收政策,一些需要補繳大量稅款的中小影視公司已被迫倒閉;而在明星們面臨查稅難題的同時,工作室稅率、個人稅率與片酬佔比又紛紛發生調整,很多項目不得不停工來觀望;受政策變動的波及,橫店等地的不少劇組也已經停工,群演們陷入無戲可接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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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

有從業者如此形容這一系列動盪,並已開始為“過冬”做著準備。但是真正引發這場災難的,並不是陰陽合同的曝光,而是這幾年電影行業幾乎不受規則束縛發展之下一個穩固根基的缺失。資本的盲目、玩家的狂熱,使行業整體的泡沫在短短一兩年間迅速累積起來。

曾經壘砌的高樓搖搖欲墜。

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看來,這一切的“巧合”,都源自於16年前一隻名為崔永元的“蝴蝶”,扇動了他的翅膀。

馮小剛:在《手機》上

我聽到了上帝對我的召喚

2002年9月,在馮小剛的工作室裡,劉震雲與馮小剛聊起了創作。劉震雲覺得,創作者應該學會“向生活要藝術”。談話間隙,受到工作室裡打手機的人影響,馮小剛有了一個新想法:“應該拍一部電影,就叫《手機》,謹以此片獻給每一個手機持有者。”

聽完這話,劉震雲開心地一巴掌拍在馮小剛肩上,盛讚這就是“向生活要藝術”,當即決定要寫一部關於手機的劇本。對於這一想法,馮小剛及工作室裡的人先是表示了擔心,覺得這樣一來會讓人們對手機疑慮重重,把手機變成了“手雷”。劉震雲倒是滿不在乎:“你們怕什麼?你們怕什麼?是怕捉鬼捉到自己的頭上麼?我不怕!”隨即,他花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劇本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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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小剛和劉震雲

後來在個人傳記《我把青春獻給你》裡,馮小剛完整地記錄下了《手機》劇本誕生的過程,他把蓄勢待發的自己形容為“一頭餓了一年的狼”,並套用時任美國國務卿鮑威爾的話說:“在《手機》和《溫故一九四二》這兩件事上,我都聽到了上帝對我的召喚。”

《手機》的男主角嚴守一是電視臺一檔談話節目的主持人,為了向生活要來更多的藝術,影片拍攝前夕,馮小剛把因為抑鬱症而離開《實話實說》的崔永元請到家裡,讓徐帆親自下廚包了餃子,想和他聊聊怎麼塑造好一個主持人。電影上映前,馮小剛還對崔永元說:“你看吧,一定給你一個驚喜。”

崔永元沒想到,馮小剛給他帶來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嚴守一從主持風格到個人經歷都與崔永元十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嚴守一在片中“作風混亂、亂搞男女關係”。電影上映後,很多人將嚴守一的故事嫁接到了崔永元身上,認為影片暗指他私生活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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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劇照

外界的猜疑和議論給崔永元及家人帶來巨大的困擾,直到2004年還有人對其議論紛紛。為此,崔永元曾公開炮轟馮小剛做人不誠實、“垃圾”、“低級”,甚至還寫了一篇15000字的文章來質問後者。但面對質問,“小鋼炮”卻只簡單回了句“現在言論自由”,便讓二人間的糾紛看似就此不了了之,但是復仇的種子在2003年就已埋下。崔永元在十年後還會談起,“《手機》事件對我是決定性的”。

《手機》在2003年斬獲了5300萬票房,成為年度票房冠軍。要知道,當年全年總票票房才僅有10億,單片佔全年總票房5.3%——這一數字放在今年的電影市場,幾乎是一部30億級別的電影。

而時至今日,無論外界如何評價《手機》這部影片與其背後的故事,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就是,以這部影片為代表的馮氏喜劇,從某種程度上加速了中國電影市場商業化的進程。從2003年開始,一度瀕臨崩潰的中國電影產業,正式迎來複蘇,加上政策的變動,大量民營資本開始湧入影視行業。

6年之後,《手機》背後的製片方之一華誼兄弟作為民營影視第一股成功上市,彼時馮小剛正是華誼眾明星股東中持股最多的一位,持有公司2.29%的股份,此後減持套現了足足2億元(納了稅4000萬的稅)。又一個6年之後的2015年,《手機》女主演范冰冰擔任股東的唐德影視也順利登陸A股,上市首日,唐德股價大漲44.02%,范冰冰手裡的129萬股股份的市值,瞬間暴漲13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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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上市當天的范冰冰和趙薇

唐德上市的2015年前後,也正是資本最瘋狂的時間。

馬雲、馬化騰、馬明哲“三馬”入股華誼時,一次性掏出了36億現金;隨後華誼則以10.8億和15億的估值先後收購東陽浩瀚和東陽美拉兩間明星公司,後者的實際控股人是馮小剛,公司當時的淨資產值為-5500元;阿里巴巴24億元人民幣入股光線前,馬雲和王長田討論的則是“3000億的電影市場怎麼做”;唐德影視也曾計劃收購范冰冰的愛美神影視,當時有機構給出10億估值,儘管此舉因遭到問訊而終止,但足見當時資本的狂熱。

不僅如此,一些和文娛行業幾乎不沾邊的跨界玩家也趁勢入場。做滑動軸承生產銷售的申科股份就和孫儷作為股東的海潤影視有過交集,後者曾計劃以25億元借殼申科;北京旅遊以1.5億元收購了北京摩天輪100%股份正式進入文藝圈,並在日後改名“北京文化”;通靈珠寶總裁沈東軍則成立了鑽石影業,做餐飲的湘鄂情、做煙花的熊貓煙花等也都曾公佈過收購影視公司的計劃……

數據統計,2015年共發生了88起影視業的重組併購,涉及金額高達435億。易凱資本有限公司CEO王冉曾在社交媒體上調侃這一變化:“中國養豬的、做乳製品的、開餐館的、做金屬管材的、賣五金的、放煙花的企業有什麼共同點?答案:都變成了影視公司。

而在這一片瘋狂中,當年那場風波的另一位主角崔永元,則和文娛行業漸行漸遠。離開主持人崗位後,他成為了反轉基因的網絡鬥士,回到母校傳媒大學教起了書,繼續鑽研口述歷史。如果不是馮小剛和劉震雲起了要拍《手機2》的想法,他與馮劉二人之間的糾葛或許會就此被人淡忘,永遠塵封在歷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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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2》海報

今年4月初,獲悉劉震雲正在創作《手機2》的崔永元給前者發了條短信,談及自己15年前受到的傷害,希望劉震雲“三思而行”。對此劉震雲回覆稱,新作名字叫《朋友圈》,和崔永元的職業沒有任何關係。但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後,馮小剛的微博又給了崔永元一個“驚喜”:新作聚集了當年的原班人馬,而電影的海報上則赫然寫著“手機2”三個大字,外加一顆手雷。

憤怒之下,崔永元於5月11日凌晨,在微博上曬出了他和劉震雲的短信截圖,並配文稱:“馮小剛是渣子大家都知道,劉震雲變成渣子速度偏快了一些。”

對於這條微博,馮小剛和15年前一樣,選擇了沉默,沒有做正面回應。但他或許沒想到,沉默並未讓這件事像當初一樣大事化小。因為就在微博發出的那一刻,崔永元並沒有計劃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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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接受毒舌電影採訪截圖

“一兩年時間裡

說不定有幾千家影視公司要倒閉”

崔永元在5月末用“陰陽合同”四個字,製造了2015年股災以來文娛上市公司在證券市場最慘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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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微博

伴隨著無錫稅務局介入調查范冰冰工作室的消息被曝光,6月4日股市開盤後,多支影視股遭遇重創。截止當天收盤,與馮小剛有著密切聯繫的華誼兄弟、范冰冰擔任股東的唐德影視雙雙跌停,歡瑞、慈文、光線當日分別跌去7.35%、6.05%、5.93%,就院線股幸福藍海也下跌了6.01%。據統計,當天有九成影視股出現了下跌,市值蒸發加起來超過100億。

事後,多家影視公司紛紛發表聲明稱,公司不存在偷稅漏稅、陰陽合同的問題,馮小剛也終於發文怒懟崔永元。但不管是影視公司的回應,還是小鋼炮的責問,都未能對大局產生影響,隨後兩個多月裡,包括唐德、慈文、華誼在內的多家公司股價仍一路下行,多支股票近乎被腰斬,華誼的市值已經跌破200億,而唐德的市值更是隻剩33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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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以來,光線傳媒、華誼兄弟、唐德影視股價變化

對於“突如其來”的影視股危機,崔永元表示很無辜,在微博上借自家貓的口吻說到:“太抱歉了,我家鏟屎官不是故意的,他不懂股票。”但同時他又在微博上補充說到:“但如果有壞消息就會跌,我保證,這錯不了(有問題)。”

事實上,毒眸在當時諮詢過多位製片人和導演,業內表示陰陽合同多年前在行業裡就已不多見了,現在更多明星都是通過建立工作室的方式來合理避稅。崔永元的此次範圍攻擊,看起來更像是誤傷。但是這場誤傷,恰恰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短短五年時間市場的連續暴漲,資本的瘋狂和諸多不規範操作,使得整個影視行業已是沉痾遍地,股民對於隨時有可能被收割感到惶恐,從業者也因為生存壓力過大而頗有微詞,泡沫終究會破成了很多人的共識,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發慌亂。

影視行業裡的絕大多數利潤都被明星賺走了,剩下的人都不掙錢。即使沒有崔永元,也會有別人來捅破這層窗戶紙。

”一位投資人告訴毒眸。

在6月4日的大跌之前,整個文娛板塊在二級市場已經連續兩年排名倒數。2016年、2017年文娛板塊漲幅分列倒數第一(37.7%)與倒數第二(21.6%),行業整體估值從歷史最高的73倍PE降至2017年的31倍。而在2018年,這一頹勢仍在延續,上半年板塊跌幅超過了20%,PE更是僅為26.8倍,接近十年來最低水平。毒眸統計,截止今年上半年,多數影視企業的市值與估值高峰時相比,都縮水了60%以上。

在北京新元文智有限公司董事長劉德良看來,當年影視界的心理普遍較為膨脹,導致了高片酬、票房造假等亂象出現。這些亂象增大了各公司的成本和盈利難度,同時帶來了巨大的泡沫,很多企業為了提高市值頻繁採用併購、重組手段,如今進入到結算期,一旦公司業績難以符合股民預期,股價便會下跌。

雪上加霜的是,很多影視公司的業績也在今年出現的大幅下滑。2018年上半年,諸多傳媒公司的業績表現實在難稱理想,包括華錄百納、驊威文化、印紀傳媒、光線傳媒在內的多家公司發佈的業績預告都顯示,公司上半年的扣非淨利潤出現了明顯跌幅甚至是虧損。下游院線方面,包括萬達、上海聯和在內的頭部院線,場均觀影人次再度有所下滑,影院生存壓力同樣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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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業績不佳並不是二級市場低迷的唯一原因。6月11日,王中軍兄弟質押手中股權的消息不脛而走,儘管很快就有媒體和相關方出來闢謠,稱股權質押只是上市公司的常規融資手段,但華誼的股價還是在當天下跌了3.25%。這場意外的背後,很多股民的信任也已早已被類似於趙薇夫婦51倍槓桿空手套白狼收購萬家文化這樣的操作透支了。

而對於影視公司而言,比起業績下滑、股價下跌,由亂象和高泡沫所帶來的更大危機還在後面。

2015年資本最熱的時候,文化傳媒板塊光是增發募資就達到865.63億元,但到了2017年,有十家影視類公司推出了定增預案,僅有中文在線於今年完成了10.23億元的股票增發。此外,包括光線董事長王長田在內的諸多業內人士都表示,現階段影視企業發債的難度正在加大、貸款利息也在提升,融資難已經成為了行業常態。

此外,王冉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今年資管新規出臺以後,銀行表外融資逐漸收緊,一級市場投資環境勢必迎來寒冬。他預測,今年下半年流入一級市場的資金將會出現斷崖式下跌,最多可能減少80%。募資將變得越來越難,手裡有資金的基金勢必會更加謹慎。一些泡沫大的行業,企業估值必定會有大幅下跌。

不僅是公司,就連具體項目想要拿錢也不再容易。過去幾年的上影節,幾乎成了各大影視公司的PPT展覽,很多項目靠著一個簡單的策劃,就可以拿到大筆投資。可到了今年,有投資人告訴毒眸,即使一些賣相不錯的項目也很難打動苛刻的投資者們。與此同時影視製作成本卻在不斷攀升,以至於連於冬都開始哭窮,感嘆拍《紅海行動》時請不起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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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紅海行動》,於冬都哭窮

拍《紅海行動》,於冬都哭窮

資本之外,政策的變動同樣給影視公司增添了不少壓力。近年來,監管層頻繁出手整頓影視行業,上市公司以高估值收購明星空殼公司的行為多次被叫停,趙薇等也遭到重罰,影企IPO更是難比登天——2017年,僅有3家影視公司IPO成功。這種變化,進一步加大了資本的顧慮。

受此影響,許多影企不得不走上高質押的道路。截止8月初,申萬行業分類影視板塊中的131家影企裡,控股股東質押率超過其持股比例八成的有65家。然而在如此敏感的大環境下,如此高的質押率,如果股價仍然持續下跌,更有可能讓多家影視公司的老闆,像不久前的印紀傳媒實控人肖文革一樣,在頃刻之間面臨失去自己公司的危機(點此閱讀:影視股又跌停!崔永元的“私人恩怨”,可能使一些老闆失去自己的公司)。

此外,華誼、光線等公司,還都在近年來開啟了“賣賣賣”的模式,以緩解業績增長乏力以及資金問題。但就連王長田也在上影節時感慨,上市公司都在賣資產,那沒上市的公司該怎麼辦?“在未來的一兩年時間裡說不定有幾千家影視公司要倒閉。我不像其他人那樣樂觀,我認為中國電影的第一次危機正在到來。”

再見,避稅天堂

“我都沒有想過這些,這些跟我都沒有關係,誰知道這事怎麼就點燃了。”在被媒體問到曝光陰陽合同後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時,崔永元表示十分驚訝。而他或許更沒有意料到,

伴隨著他“翅膀”抖動所帶來的風暴,在距離北京3400公里之外的邊陲小城霍爾果斯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

在哈薩克語裡,“霍爾果斯”意為“積累財富的地方”,而短短數年間,這座有些寂寥的小城,的確為無數企業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過去兩年來,幾乎每一部院線電影的出品、發行名單中,觀眾都能看到很多“霍爾果斯”的字樣。截止到今天,已有超過2000家文化類企業入駐到了霍爾果斯,其中既包括光線、華誼、華策等頭部影視公司的子公司與孫公司,也包括眾多明星、導演成立的個人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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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2000家文化類企業入駐到了霍爾果斯

吸引這些企業奔向戈壁灘的,是2011年頒佈的《國務院關於支持喀什霍爾果斯經濟開發區建設的若干意見》。按照文件規定,2010年至2020年間,霍爾果斯經濟開發區內新辦的企業,只要符合一定要求,自取得第一筆生產經營收入所屬納稅年度起,頭五年實行所得稅免徵優惠,後五年採取以獎代免的方式,返回企業所繳稅額的40%。

這是怎樣一個概念?2017年,光線傳媒的孫公司霍爾果斯青春光線影業有限公司淨利潤高達4.1億,在非稅收優惠地區,應繳納稅費額度約為1億(傳媒企業所得稅率一般情況下按利潤總額的25%徵收),但根據光線傳媒公司財報數據顯示,這一年整個光線傳媒只繳納了239萬的稅收,相當於光線白白賺了1億元。而當下,幾乎所有影視公司都將賬目走在了霍爾果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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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2017年,右邊2016年

“中國電影公司不管做多大,都是小企業,對稅收有非常大的依賴。因為都掙不了錢,如果沒有稅收優惠,行業掙不了錢。”對此王長田在今年上影節期間表示,按照目前的分賬比例,扣掉發行費用後,電影的出品方只能拿到總票房的三分之一,還必須承擔所有的風險,因此仰賴稅收優惠是無可厚非的。

除了稅收優惠,霍爾果斯還為企業制定了一系列的補貼政策:傳媒、廣告等行業,會根據當年留存地方財政的稅收總額給予一定比率財政獎勵;對於有固定財產投入的企業,同樣會按照體量給予一定的補貼;甚至連在當地成長起來的企業上市後,政府都會根據板塊給予獎勵,最高的主板上市獎勵可達200萬……

然而,大量影視企業的湧入,並沒有像開發區建立之初所暢想的那樣,為新疆經濟的騰飛帶來巨大助力,更沒有讓霍爾果斯成為中國西部的好萊塢。

2015年10月19日,登峰國際在此註冊了霍爾果斯登峰國際,註冊資金300萬,註冊地址是“北京路以西、珠海路以南合作中心配套區查驗業務樓8樓8-13-2”;幾天後的10月28日,同樣註冊規模的霍爾果斯春秋時代開在了隔壁的10-3;一年後,霍爾果斯橙子映像影業進駐到了11-40。2017年,三位“鄰居”聯合打造的《戰狼2》,成了中國電影史上票房最高的電影。

在霍爾果斯,這並不是什麼巧合的事情。

這個註冊地名為開建大廈,是霍爾果斯最出名的建築之一,不僅因為它是戈壁灘上少有的高樓,更因為在這棟14層的高樓裡,註冊了上千家企業。樂視、歡瑞世紀等公司的子公司,范冰冰、楊冪等人個人工作室的子公司,都駐紮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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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果斯開建大廈,這棟14層的高樓裡,註冊了上千家企業(圖片來源:新京報)

由於享受補貼的門檻一度較低,公司只需要在當地建立即可,所以吸引到的98%以上都是空殼公司,“一址多照”的現象十分普遍。這些企業一般在當地沒有實質投資或者經營行為,僅靠轉入大量利潤以避稅。據當地稅務部門統計,每年至少有200家企業向在霍爾果斯註冊的子公司轉移2000萬元以上利潤

很多名聲在外的大影企,在霍爾果斯的全部資產也不過一間辦公室、幾張辦公桌而已,有的甚至沒有辦公人員入駐。相反,在這個常住人口不到10萬人左右的小城裡,從事代理註冊業務的公司卻一度多達300家,甚至於已經形成了一條代辦產業鏈:遠在北京上海的企業,只需要每年掏上3、4萬元,就能輕鬆在當地擁有一家子公司。

有知情人士告訴毒眸,對於這些亂象,地方政府和有關部門早就看在眼裡,並已經開始著手進行整治,而崔永元事件的爆發,更像是給了稅務部門一個順利介入的理由,加速了這一進程。

今年1月,霍爾果斯開始對“一址多照”問題進行整改,實行“一址一照”,同時還暫停了除“五免五減”之外的多項優惠政策;3月,霍爾果斯召開“財政部專員辦進點見面會”,在會上,財政部監察局特別強調了當地存在的信息造假、空殼公司等問題;陰陽合同事件曝光後不久,霍爾果斯當地正式開啟對涉及“一址多證”、沒有具體經營活動等違規註冊公司的清理工作。

對一些影視公司來說,這些還不是最糟糕的。今年4月,霍爾果斯國家稅務局下發公告,要求當地2017年利潤佔收入比重超50%開展自查,多家影視公司的子公司都在自查名單上。自查內容包括是否和關聯公司之間存在利潤轉移、是否有關聯公司之間成本費用未按財務會計制度辦法隨意列支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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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上午,霍爾果斯行政服務大廳中張貼的稅務核查公告 (新京報記者 李雲琦 攝)

過去幾年來,伴隨著電影產業的大爆發,浙江東陽、江蘇無錫、上海等地,也陸續推出了相應稅收政策以吸引企業入駐。而近期,無錫等地也因崔永元的爆料而開啟了針對明星工作室、影視公司的查稅工作。一旦發現偷稅漏稅問題,相關方不僅需要追繳稅款和滯納金,還有可能得承擔高額罰款和其他處罰。一時間,許多原來的避稅天堂,反倒成了影視公司們避之不及的地方,紛紛打起了撤離的算盤。

但有相關法律人士告訴毒眸,比起其他公司,影視類公司想要註銷、撤離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先前為了能夠將利潤轉移,影視公司必須將一部分作品的著作權、版權等轉讓給設立在霍爾果斯的關聯公司,如今想要註銷必須將版權能轉移回去,但這一程序比起轉讓要複雜許多。”

據瞭解,因為外包公司的存在,很多企業的負責人從註冊開始就沒有去過霍爾果斯,但如今為了能夠順利註銷公司,不得不頻繁到訪這個邊陲小城,這或許是除了註冊熱潮到來時,這麼多年裡霍爾果斯最熱鬧的時刻。

傾斜的行業天平

風暴還在繼續。

8月初,有媒體報道,今後全國影視類工作室全部改查賬徵收,個人所得稅統一徵收35%,綜合稅率提升至42%,並要求已註冊的影視類工作室需按42%的綜合稅率,補交2018年1月至6月的稅費。一些地區甚至已經關閉了影視工作室的註銷通道。

隨後,又有消息稱,廣電總局將在原來“限薪令”的基礎上再推新規:網絡平臺購買大古裝劇每集不能超過800萬,現代劇根據演員和製作規模遞減,每集不得超過600萬、400萬和300萬;劇集在送審階段,必須將劇組整體預算上報廣電,如演員片酬超過了劇集整體預算的40%將禁止發放發行許可證。

對此,有法律工作者告訴毒眸,目前國家尚未就一些具體問題正式發文,處理措施也還有待觀察。但是由此引發的變化,已經悄然到來了。

8月11日,優愛騰三大視頻網站,聯合華策影視、檸萌影業、慈文傳媒、耀客傳媒、新麗傳媒六家制作公司發表了抵制“天價片酬”的聲明,且明確指出,“片酬相應產生的稅費由演員方承擔”——此前,很多藝人在簽訂合約時都要求“稅後收入”,由影視公司代替藝人繳納個人所得稅的現象業內已經十分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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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平臺與六家影視公司的聯合聲明是在執行《通知》規定

與此同時,有知情人士向毒眸透露,有許多明星已經主動選擇了降薪,降薪幅度達到70%以上。“但還是有很多項目陷入了停滯當中,有個項目的主演已經敲定好某位當紅女演員了,但現在演員不敢輕易簽約,片方也不知道怎麼納稅、定片酬,大家都還在觀望。

“任何一個行業想要健康發展,必須從上游到下游每一個環節,大家都有各自的位置和份額,不能只有上游掙錢,現在視頻平臺一家比一家虧得厲害,明星攫取了行業裡的絕大多數利潤,誰還願意投錢呢?”某位主投文娛行業的投資人告訴毒眸,影視行業已經到了需要做出改變的時候。

其實早在去年,對於影視行業已經遭遇到的低潮和可能的危機,弘毅投資董事總經理崔志芳就曾在一次峰會上表示,這個行業有太多的人是衝著風口來的,時間證明投資影視行業不能用風口行業的投法,需要有理性的投資理念,否則有可能撞到“風口”,也有可能撞到“槍口”。

但很多從業者,直到今天才慢慢醒悟。在今年的“愛奇藝世界·大會”上,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提出,整個行業是時候該對請明星、把控價格等進行重新思考了。“沒子彈了。對製作公司而言,影視劇內容投資收益比在下降。這是一個寒冷的夏季,整個行業熱得發燙,但全國1萬多家影視公司,只有1%是盈利的。

然而政策的出臺,究竟能從多大程度上改變行業的生態,還需要時間去驗證。一位製片人就向毒眸表示,限薪令的出臺或許並不一定能有好的效果:“明星想拿高片酬,方法還是有很多啊,讓片方加大別的投入不就好了嗎?”

相反,“一刀切”的改革模式,最先受到影響的可能是本就在行業裡沒有話語權的人。

在這個異常炎熱的夏天裡,有著中國影視“晴雨表”之稱的橫店卻陷入了異常的冷清。由於稅務問題導致資金凍結,加上稅收制度、薪酬規定可能出現的變動,影視基地內開工劇組的數量大大減少,一度只有去年同期的五分之一。許多在橫店當群演的橫漂們,成為了行業變局裡的犧牲者,不少人即使一天要價只有二三十元,卻仍然找不到戲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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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店影城劇組演員咖位與劇組數量同期對比

很多編劇們同樣感到壓力倍增,紛紛出面抗議。陳奕霏、王小平、秦飛仔等知名編劇,除了對稅收政策可能違背“既往不咎原則”、無視編劇工作的腦力成本感到憤慨外,同時也表示編劇在行業裡一直處於弱勢地位,工作週期長且收入不穩定,無視行業特點增加稅收是不合理的。青年編劇尹添添則認為,這樣一刀切下去,很多小編劇根本無法生存。

“想要解決這一問題,一是需要‘加強供給’,中國明星太少了,永遠是供大於求,高校沒有真正培養出優秀的演員;二是大眾審美的提高,這對於投資者來說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應該去投資一些真正對提升大眾審美有幫助的項目。”上述投資人則相信,行業的亂象不是一天裡積攢起來的,想要解決問題,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不過,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

2018年暑期,口碑主導了整個內地影視市場:無論是電影還是劇集,主打流量明星但品質上並不突出的《歐洲攻略》《武動乾坤》等作品,在極短的時間裡失去了市場;(點此閱讀:暑期劇集收視率創五年新低!電視臺要涼涼?)而像《我不是藥神》等沒有一線流量明星加盟的作品,已然依靠口碑成為了暑期的焦點。(點此閱讀:爛片死於2018年的夏天)

資本的寒冬,也使得當初一部分渾水摸魚的玩家開始被行業淘汰,企業估值迴歸理性水準。一位影投方面的相關人士向毒眸表示:“過去幾年行業門檻太低了,很多人湧進來把行業弄得很亂。如今觸底之後,勢必會淘汰一些人,行業慢慢完成整合,才有機會朝著良性發展。”(點此閱讀:誰是下一個院線之王?)

而引發了這一切變化的崔永元,自8月3號以來就再也沒有發表過和影視行業有關的言論,轉頭繼續去關注轉基因、公益,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很多時候,當歷史的車輪向前轉動時,當局者反而不如旁觀者表現得那麼敏感。

就像2002年的那天,在馮小剛的工作室裡,大家勸要寫《手機》的劉震雲手下留情。

但執意要寫的劉震雲卻義正言辭地說:“手機連著人的嘴,嘴連著心,心裡的秘密通過嘴源源不斷地輸入了手機。為了掩蓋手機裡藏著的秘密,人們開始說謊和言不由衷,手機本來是用來溝通的,但它卻使人們變得心懷鬼胎。我甘願做一個人體炸彈,以此給每一部手機消毒,淨化我們的社會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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