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膀紋身大金鍊!崑山寶馬男所在的天安社究竟是如何走紅快手的?

一群光頭紋身的東北口音大漢,戴粗金鍊子大手錶,一天三頓小燒烤,在鏡頭裡脫光膀子露出啤酒肚,搖晃著贅肉在KTV裡嘶吼。

在下載量超3億、擁有4000萬日活用戶,內容多為自虐、挑戰生理極限的短視頻平臺“快手”上,被貼上淺薄、低俗、Low逼標籤的天安社,是一個高調而又隱秘的網紅團體:它由近百個以“天安永某”為註冊名的賬號組成,坐擁數百萬忠實粉絲。

自成體系,獨成江湖的天安社,構成了快手上的“第一網紅天團”。有人說,因為有了天安社,網絡上多了很多“黑社會”。

光膀紋身大金鍊!崑山寶馬男所在的天安社究竟是如何走紅快手的?

天安永興的快手主頁介紹

包 裝

牢房裡煙幕瀰漫,水泥牆上“積極改造早日迴歸社會”的血紅色標語下,七八個穿著藍色囚服的犯人,正坐在麻袋上端碗吃飯。

光頭囚犯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紙,擦了把鼻涕,甩手丟到另一個囚犯永興腳下,沉著嗓子命令道:“吃了它!”明目張膽地挑釁,馬上就要引發一場獄中血鬥。

大興一處被佈置成牢房的廢棄廠房裡,這條時長不過一分鐘的電影片段,在半個小時內NG了5次。

“咔!過!”坐在監視器前的導演終於喊了一聲,片場緊張的情緒才算舒緩開來。

2016年12月22日,網絡大電影《天安社之義字當先》開機當天,幾十名天安社成員統一穿著黑色服裝,雙手搓香朝天三拜,祈福這部講述天安社成員之間“友情道義故事”的電影能夠“收視長虹”。

下午3點,第一場戲終於拍完。天安永興裹著綠色軍大衣,癱坐在監視器前的馬紮上,抽空打了個盹兒。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40多歲的男人臉上露出疲倦的表情。相比於天安社在快手上營造的“黑社會大哥”形象,這表情太過脆弱無助。

在網絡上,天安社被大多數追捧者視為“混社會”的成功者,他們背景莫測財力雄厚,和香港澳門的黑社會大佬多有來往。

在天安社成員發佈的視頻裡,創始人天安永興大多在居中位置,他的兄弟或抄手站立身後,或在兩側拱衛。

結義一週年時,天安社成員在張家口一家酒店的門前集體合影。

他的快手頭像用了自己和“崩牙駒”的合影,這位澳門黑幫大佬曾因黑社會首領罪被判入獄。同樣留有合影的,還有因出演黑幫大哥角色而被大陸觀眾熟識的陳惠敏,據說他的真實身份是香港黑幫14K的大佬。

一條名為“穩如泰山”的視頻,在快手上有超過5000人點贊。永興扮演的大哥,抄起電話喊來手持長棒的一眾惡漢,把向他要賬80萬的來人團團圍住。

這些具有自導自演性質的視頻段子,顯然在快手上很有市場。在一年多時間裡,永興在快手上發佈了900多條視頻,坐擁100多萬粉絲。

走 紅

在互聯網直播的紅利期,一個數量龐大而又長久被忽略的群體,正以一種主流價值觀看來有些荒誕可笑的方式進入互聯網,搖身成為眾人朝拜、可以變現的網紅。

天安社便是其中之一。他們在快手上走紅,並被貼上“黑社會”的標籤,是從2015年8月9日的一場結義開始的。

光膀紋身大金鍊!崑山寶馬男所在的天安社究竟是如何走紅快手的?

結義地點在河北涿州三義宮,相傳這裡是《三國演義》裡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的故里。

當天,近百名天安社成員大多從北京驅車而來。車都是“一水兒的好車”,雖然有人“是從朋友那兒借來的”。

氣派上的講究還包括衣著,黑布鞋黑T恤白短褲,一群人打扮一致,大多留著光頭,挺著啤酒肚。特別的造型吸引了當天三義宮裡所有遊客的注意。

喝掉一次性紙杯裡的飲料,跪地磕頭上香禱告之後,天安社成員同聲高誦一段半文半白的結義誓詞:

“我們自願在桃園結義故里,效仿先賢,結為異性親兄弟,在今後的人生事業中,有福同享,有難共度,拳拳此心,天日可鑑。”

一整年之後的2016年8月9日,天安社又在河北張家口聚會。

這場像是機關單位年終總結的飯局,留下了一張在網絡上引發熱議的合影:在酒店大門前,天安社全員脫光上身分排站立,露出啤酒肚和紋身。

兩場聚會在快手上被高調直播。

結義視頻上傳當天,點擊量“蹭蹭上漲”,沒到夜裡就突破了400萬,數字嚇到了同為創始人的天安永義,“雖然之前有預感,但真沒想到有這麼高”。

彷彿一夜之間,天安社就在快手上成了大網紅。

標 籤

在微信上聊了近1個月後,我終於被允許參加一次他們的聚會,去看看現實中的天安社成員是群什麼樣的人。

這次飯局安排在北京南四環外一家開在居民樓裡的韓式燒烤店。飯局上,不少人穿著同款的LV平底鞋,天安永達腋窩裡夾了只LV手包。他一邊舉著手機直播,一邊抱怨飯店裡“信號太特麼差了”。

一臉恭敬的餐館老闆穿了件貂皮外套,選了個最靠邊的座位親自作陪。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成為最新一位加入天安社的成員。

主桌屬於天安永興,我被安排在他旁邊。

永興像是掌控著話語權的家族族長。他自稱喜歡水滸崇拜宋江,覺得自己和宋江一樣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為什麼宋江是一百零八條好漢的大哥?人家是呼保義、及時雨,能帶著兄弟們做大事兒!”

廚師點燃一團火,烘燒一道蝦球,飯局的氣氛也好像被點燃,幾個天安社成員拿起手機打開快手:“燒烤走起啊,紅紅火火啊!”

永興介紹自己,在北京做房屋租賃生意,“放點小貸款”,有十幾套房子。

同為創始人的天安永義負責天安社的對外事務,相當於“宣傳部長”。他告訴我,天安社成員中有退伍轉業的軍人,有做微商搞代購的創業者,有承包快遞公司的小老闆,有創立服裝品牌的小網紅,有經營東北大米的生意人,“都是吃過苦,混過社會的人”。

永義說自己已經在北京漂了18年。這個甘肅天水人,在北京搞過搖滾扛過鋼筋賣過盜版盤,直到在三里屯開了家紋身店才算穩定下來。

在天安社裡,取社名和搞結拜,都是永義的主意。

快手網紅、人稱“雙刀達”的天安永達, 在這次飯局上開朗活躍,在觥籌交錯裡放聲縱笑毫不顧忌。而在此後我與他的一次單獨會面時,這個30多歲、已成人父的東北漢子有些靦腆甚至拘謹,在聊天時不住抽菸,坦言北京依然會讓他時常感到無助。

永達說,自己為兄弟進過好幾次“局子”。有一次被人砍了3刀,住了一個多月醫院,四哥永興帶著兄弟們幾乎天天來陪床照顧他,“你說這感情是不是拿命換來的?”

租住在北京東四環附近的永達,說自己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找個北京周邊的寺廟躲起來清靜清靜,“一個人想想事兒”。

天安永義同樣說自己好靜,一般很少參加兄弟們的活動。除了跑到附近球場一個人踢上半天球,他更多時間躲在自己的紋身工作室裡。打開快手,從起床洗臉開始,直播自己的一天。

在他的快手視頻裡,天安社隨便抽菸喝酒吃飯,“幾秒鐘就有幾萬幾十萬點擊量”,而自己辛辛苦苦搞的“紋身創作”,一個月下來點擊量還沒有一萬。他很落寞,感嘆“網上懂好東西真東西的人不多”。

可什麼是真正的好東西呢?

在善良和醜惡被無差別聚焦並放大的互聯網上,有人為了營銷給自己貼上標籤,也有的標籤被其他人貼上。爆炸式的信息在掠奪眼球的同時,讓人無暇也無心去剝開標籤探尋本源。

磕頭換帖、同飲血酒、對天盟誓,當結拜這種曾在中國民間盛行的抱團互助方式,結合了引發全民狂歡的直播熱,天安社在快手上的走紅,似乎可以看做是一種必然。

營 銷

在快手,這款用戶以二三四線城市為主、高中以下學歷用戶超過三分之二的APP上,天安社被當成了“神”。

已身價千萬的“快手第一人”MC天佑,在他的喊麥作品裡向粉絲反覆灌輸的是“帝王、江山、稱王、稱霸”,鼓勵粉絲成為“一個有錢有面子的社會狠人”。

“快手第一天團”天安社,則向粉絲具體詮釋了什麼樣的人才是“社會狠人”。他們在快手上向粉絲直播和展示的生活方式,有著四五線城鎮青年們嚮往的權力、地位和金錢。天安社為人生的“成功”下了一個看似荒誕的定義,更為荒誕的是,這樣的“成功”卻在快手上為人認同,受人追捧。

在我從快手上聯繫到的天安社粉絲中,19歲的河北承德人木易(化名)年齡最小。他初中沒上完就輟學回家,找了份保安的差事,一天24小時吃住都在廠子裡,快手是他打發時間的唯一消遣工具。

在真實與虛幻交織的平行世界裡,送禮物是粉絲取得網紅關注的最直接方式。298“快幣”一頂的鳳冠禮物大致相當於人民幣35塊,木易最多一天送出過4個,宿舍的保安嘲笑他傻,“把錢都給黑社會了”。

因體弱多病在學校老受欺負的經歷,讓木易有點沉默寡言。他崇拜那些在學校裡“混社會”的學生,嚮往成為武俠小說裡飛簷走壁呼朋喚友的俠客。在他看來,天安社是一群“講情義的大哥”,是他“羨慕並將努力成為的偶像”。

他曾在快手上給每個天安社成員留言:“哥,你們還收人嗎?”答案是否定的。天安永興在他的快手主頁上說“天安社從不收人”,那些打著天安社名頭拿錢收人的,“都是假的”。

不過,互聯網世界從來不缺少跟風和抄襲,網紅亦是如此。

就在天安社結義兩個月後,二十幾名形似高中生的男孩也在三義宮結拜。“效仿先賢結為異性親兄弟”的口號稚氣未脫,在鏡頭裡很多人忍不住笑場。

2016年10月,一個名為“忠義商會”的社團在山東鄆城結拜。結拜者也穿黑布鞋黑T恤,光頭紋身,開路虎豪車,在“忠義兄弟感乾坤,商會兄弟心連心”的橫幅下三拜九叩。

紅粉與黑粉並存,崇拜與嘲諷交織。“黑社會”既是天安社賴以成名的方式,也是“黑粉”們對天安社嘲諷的靶心。

知乎上有人提問“如何評價天安社”,為數不多的回答全是挖苦和譏諷,有人把他們定義為“中國cosplay黑社會的先行者及泰斗”。

但天安社“不怕黑粉,也不怕模仿”。他們自認為和那些跟風者不同的是,他們在快手上直播的只不過是自己的“日常生活”,他們是“正經的”生意人,自己過好了還不忘“做慈善回報社會”。

翻閱天安社成員的快手主頁,幾乎都可以找到標註“天安社送溫暖送愛心”的視頻,這些視頻配上“好人一生平安”等背景音樂被高調展示。

光膀紋身大金鍊!崑山寶馬男所在的天安社究竟是如何走紅快手的?

天安永興說,天安社成員經常在各地做慈善“回報社會”。

一條“送溫暖”的視頻顯然是在夏天拍攝的,穿著白短褲紅T恤的天安永耀站在奧迪車前對著鏡頭一臉莊重:“天冷了,我代表天安社兄弟商會走進大山慰問孤寡老人,希望老人在寒冷的冬天感受溫暖。”

和身穿破衣拎著大米的老人合影,在車前蓋上印有“天安社商會”的紅布,慈善現場的橫幅和標語讓人恍惚置身某場感動中國的頒獎現場。

高調的“慈善”,讓天安社收穫的是來自擁躉們更為忠誠的追捧。木易在QQ上連用了好幾個感嘆號:“黑社會敢這麼高調嗎?做好事的人能是黑社會嗎!!!”

和模仿者相比,天安社顯然更有網絡營銷意識。“天安社”被經營成了一個充滿商業性質的IP。“天安社”3個字被註冊成了商標,天安社成員可以免費使用。“天安永酒”和“天安社大米”已在售賣,淘寶上還出現了“天安社同款沙金項鍊”。

“人生就倆字兒,得勁兒!”這是天安社兄弟在快手上直播時常用的結束語。他們光著膀子喝到滿臉通紅時會吼上一嗓子,開著豪車在高速公路收費站對著鏡頭集體亮相時,也會吼上一嗓子。

在我參加的唯一一次天安社聚會上,有人問了這個讓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兄弟,你覺得自己過得得勁兒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